血色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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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月夜舞清影,离情曲未终

    月影高悬,天清光寒。老人穿上了读书时的竹枝素衫,对着清冷的月光,将绢绣的蒲金折扇对月半旋。消瘦的身影透过院墙的门缝,在死气沉沉的院中投下狭长的影子。

    虎子哥哥将窗前的老妇人扶起,她在的耳边轻声说:“您看,潘爷爷来了。”

    老妇人努力睁着眼眸,她的嗓子因连日干咳已发不出声音,看着空荡荡的院中遥遥投下来的那个长长的身影,她笑了。笑得恍若十七岁那年,潋滟晴方中的初见。

    那年天光正好,花开遍野。十七岁的姑娘坐在四方的庙中,日日对着神佛经卷。她时常出神,望向粉墙外湛蓝的高天,看着霏霏雨过,蜻蜓游戏,萌动的心儿摇漾如春线,袅袅飘忽,大好年华怎愿将这韶光辜负。只可惜庙墙高耸,不许如花美眷心有牵,规矩森严,恐尘心惊了四方神佛念。

    终于一日,小尼姑得了闲,偷跳出这咫尺的天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鲜翠满目映得天阔云舒,煞是好时光,险付了古佛青灯,人黄书卷。正恣意欢笑时,猛听得玉骢嘶,只见远处一位少年,纤衣纵马,迎风绝尘,遥遥如高山之独立,巍峨如玉山之青松。心头忽如平湖起浪,斜倚花丛羞含笑,见这一簇树枝儿稀,那一团花荫儿密,躲又舍不得躲,看又脸儿上羞,两面踌躇时,那少年浅笑抛毫,正中篮中。这一掷,漾起了少女心尖的情浪,却佯装怒色回头骂,见他朗笑风流,四目相觑,又惊又喜,各有眷心。

    可一阵风儿不作美,偏偏吹落了小尼姑的头上帽,光秃秃的,平白叫公子全看了去,好不羞煞人也!连忙转回庙中院,正巧老师傅转回庙中,撞破了小女子扑蝶采花贪玩心,直训的小尼姑臊眉耷眼,抄经扫院擦香案。

    直干得腰身疼,汗珠儿落,忽听宝殿礼佛声,那声音清风拂面,恍如天宫鼓磬,那身影气质翩翩,皎如玉树临风。小尼姑刹那芳心作鼓,偶尔两相窥望,引逗得春心激荡。

    可为何公子离去未迟疑,难道是独自顾盼单多情?胸中一落百千丈,心不在焉擦香案。忽见尘间留墨宝

    今夜三更愿闻佳音

    小尼姑笑脸盈盈,拍手而笑,老师傅背后响咳一声,惊得她左脚踩了右脚,此等慌张模样儿看得老师傅暗自摇头。

    是夜,月上柳梢头,等的那斗转星移,休教这印苍苔的凌波袜儿湿。将湖山困倚,把角门儿虚闭,这后园权做武陵溪。听得墙外几声唤,惊醒了神儿,长抚瑶琴,烟淡兮轻云,香霭霭兮桂阴。叹长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温。

    一曲广寒游暗诉深闺愁闷,这高墙之中四方天空,一度春来,一番花褪,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明明如玉岁年,却眼睁睁红尘全抛,悠悠芳魂空消耗。

    正愁闷,只见月朗星稀,门间月影照丽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一纸折扇随袖舞,清影照院中,如临仙境台。

    可怜规矩绳墨大如天,只得隔门窥影自嗟叹。问公子此舞为何?

    公子言:“三星照人如有心,巫峡恨云深,桃源羞自寻。衾儿共谁温?”

    听得小尼姑两颊云霞飞,弄琴和鸣,权当应声。

    一方古琴,一曲轻舞,一刹那的怦然,便是此后余生同量天地宽,共度日月长的冷暖相知。六十余年的同行与相伴,不曾相忘,从未相弃。两人共同将爱意编织在平实的生活之中,如今伴着同一弯明月,隔着同样的院门,当年的风流公子已年华不再,皱纹爬上了面颊,白霜染了鬓间。小尼姑也如愿嫁给了当年香案留情的公子,红颜虽易老,君恩久长存。如今垂暮,遥遥再看一曲当年的舞,却再无力弹奏当年的曲。

    老妇人看着老人从门缝中投进来的影子,这舞是那样的熟悉,当年的倩影恍若重现,这舞蹈打碎了爱的倦意,飘过了时间的光影,让她再次见到了那年那个倜傥的公子。老妇人的嘴唇微微蠕动着,伴着熟悉的舞,在心中默默唱着当年的歌。

    老妇人伸出手在头上摸索着,颤抖的手小心地拔下头上已经枯萎的花,递给虎子,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告诉他...下辈子,还拿着花来找我,我..还嫁给他。”她倚在虎子的怀中,直直地看着老人的影子,嘴角微微笑着。

    与世长辞时,她的眼睛还盯着老人起舞的方向。

    虎子放声痛哭,老人听见虎子的哭声,舞姿猛地一顿,眼中噙满了泪水,他的嘴唇猛烈地颤抖着,他没有停下,伴着姣好的月光,继续拂袖而舞。

    此时,镇口临时搭建的理事堂中,上官婉儿凭借此前与秦忠互通的信件上刺史大人的官印,将一众官差召集起来,官差们半信半疑,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叫人查验了昨日饮了水的猪仔,果然,猪仔气喘痰滞,已病态恹恹。管事的官差连忙叫人快马禀报县令大人,路刚走了一半儿,就遇见了得了秦忠亲命,赶来的卜县令。

    天刚蒙蒙亮,卜县令就快马赶到了壹清县。他的身量有些小,但双目炯炯有神,留着几撮短胡,颧骨很高,嘴角下耷,神色十分严肃。卜县令查验了秦忠与上官婉儿的通信后,比对了官印与字迹,连称失礼,随后赶忙戴了硫磺熏过的面纱,马不停蹄地亲自前往放置病患的大院。

    刚到门口,见门口跌坐着一个老人,旁边一位十二三岁样貌的姑娘正用瘦弱的躯体温暖着老人,便说道:“老人家,让孙女带你回去吧,外面天寒,别受了凉。”说罢,径直进了院,令人作呕的污臭袭来,里面病患的惨状令人触目惊心,卜县令大发雷霆,走入偏房,掀翻了取暖的七八个炉子,将还在熟睡的官差们狠狠踢翻在地,半梦半醒的官差们见了县令吓得连滚带爬,卜县令亲自指挥,只半个上午,就将重症与轻症的病患分离治疗,重新分发了棉被,厚衣,添置了炭火。又将这些官差责令处置,从县衙重新调任了一批官差过来,并暂时征用了王家酒铺,亲自坐镇壹清镇。

    上官婉儿带着几个官差将井封了,又快马加鞭,按照官差指引的方向赶去了秋子湖。秋子湖湖面平静,水十分清澈,上官婉儿骑马绕湖而行,意外地发现,秋子湖通过一个幽谷与另一块水域链接,而这块水域,便是几日前渔民老翁捡拾到刘员外二公子玉佩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