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聊啥了？”

    “下午去哪了？”

    一进酒店房间，父子俩几乎同时出声提问，互相看着愣了一下又几乎同时笑出声来。

    “你先说。”王显声在床边坐下，看着儿子。

    “去了家暄的公司参观，就在我的大学——就是前两天我志愿填的那所大学旁边，应该是想给我炫耀一下吧，我还行，吃得住，你呢？下午爷爷又说啥难听的话了吗？”王乐说道。

    “你小子……”

    王乐和爸爸稍微整理一下就出了房间，两人乘同一部电梯，王显声去顶层餐厅，王乐则在32层停下出了电梯，走过长长过道，在一个房间前停下，敲门，开门是徐云波。

    “你知道于海源？”徐云波惊疑问道，老同学的失联和可能的背叛他从没对外人提起过，王乐怎么会知道？

    王乐提醒徐云波的同时还得为自己的全知找一个合理解释，精心编造自己通过刘一飞了解到他在建南的上线，逼他交出工作室的运营权后让他连夜回建南找上线求援，再在探亲过程中听说堂哥在管理一家打金工作室，遂要求去参观，没想到正是刘一飞的上线，也是原来IGL的供应商现在自己单干，老板叫于海源。

    事实都是事实，只有一些显得太过巧合的转折有所隐瞒。

    “按你说的，有人重金投资了于海源，他的工作室规模扩大了好几倍，直接给（新崛起的IGL竞争对手）供货，”徐云波沉思许久说道，“那他今晚约我见面是为了啥？反正都躲着我了，为什么不索性一躲到底呢？”

    王乐等他说完，把自己早已笃定的看法用犹疑的口吻说出来，“我觉得可能是外挂。”

    “外挂？”

    “对，于海源公司有人正在开发一款外挂，他想把这款外挂推荐给你，但是不是想让IGL通过这款外挂更加巩固自身在阿美RMT（realmoneytrade真实货币交易）市场的垄断地位么，”王乐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以增加余韵，“我说不好，需要徐总判断。”

    徐云波神色一凛，明白了王乐的弦外之音。

    …………

    和徐云波谈完事情，王乐就告辞，上顶楼璇宫餐厅赴宴。

    大概在八九十年代，国内风行旋转餐厅，它一般位于城市地标建筑的最高层，整座餐厅由机械结构驱动着缓慢旋转，在一处临窗的位置坐定，就能够360度环景欣赏城市风光。八十年代就开幕的建康饭店璇宫餐厅，算是开了国内旋转餐厅的先河，据闻当年刚开业时，饭店难挡市民的热情，专门推出了开放政策，在正常就餐之外，每天上下午开放两场参观，售票3元，门票含橘子汁或咖啡一杯，一时蔚为风尚。

    前世在王乐成长到能够消费高档酒店的年纪时，旋转餐厅这种模式已经退出了舞台，原因部分当然因为新的摩天楼群拔地而起，原来一览众山小的优越就餐景观变成了握手楼之间的尴尬对望，更重要的是人们对高档餐厅的定义出现了变化，过于花俏的旋转餐厅让位给了各种私厨、FineDining、xx之神之类，虽然都跟食物本身无关就是了。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王乐一出电梯，进入餐厅，还是给震了一下。2005年，不说城里其他部分，就是新街周围几栋超高层或没落成，或还没开始兴建，从餐厅窗户望出去，夜幕掩盖了很多城建上的不足，北面的波光粼粼后湖城墙、远处江面上大桥和货船上的点点灯光都让整个城市散发着独属于它的神采。

    向服务员报了大伯订的餐桌号，领位员带着王乐兜了一大圈，来到王家人桌前。

    说起来家族聚餐还是建康饭店二楼梅园餐厅的中式圆桌包厢更适合，但为了旋转餐厅的噱头，选在了这里，一家人分在了两张长桌。王乐过去拍下正在听王大省讲话的王显声肩膀，然后坐在了旁边一桌。

    同一桌上只有大伯母韩幼英和旁边正在伺弄一个小婴儿的少妇，是婶子李晓玲。

    “唔……这是你小婶子，那是你小弟家昕，他们昨天回了娘家，下午刚赶回来。”大伯母还是不太习惯以“王乐”称呼他，开口迟疑了一下。

    王乐心不在焉地打过招呼，逗弄了一下这个小堂弟。说起来，前世自己离开建南时小堂弟才上幼儿园，是在建南的王家人里唯一没给自己留下恶劣印象的一个。

    王乐夹着菜吃了两口，也许是经营时间日久，出品下降，也许旋转餐厅从来都是为噱头存在，没人在乎饭菜品质所以马虎凑合，他尝着毫不出彩，所以只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转头看窗外。

    “诶，爷爷让你过去。”王乐转过头，王家旸端着自己的餐具站在长桌外围，对自己说话，语气说不上友善，“要问你话。”

    王乐点头答应，拿起自己的餐具来到隔壁桌，最外侧靠过道的位置看来是原来鼠疫王家旸现在归自己了。

    “咳，你爸说酒店房间是你开的？”王大省看他坐过来，清了清嗓子，问道。

    “是的。”王乐回答，语气不算恭顺，但也没有对抗的意味。

    “你就这么让他胡来吗？”王大省转向王显声，“一晚上价钱顶得上你们在老家半年的收成了！”

    “显声，你们好不容易来建南一趟，跟我说，我安排住处就好了，我们局里招待所条件虽然比不上建康饭店，但也不差，没必要花冤枉钱。”大伯王显群语重心长地说道。

    “二哥不是我说你，他小孩子心里没数，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建康饭店一晚上大几百块钱，不是你们该消费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装相也没必要冲着我们。”小叔王显名接过王显群的话。

    父子三人说完，王乐看见王家暄也跃跃欲试想要发表意见，赶紧拦住，说道：“爷爷、大伯、小叔，房间是我开的，用的我自己挣的钱，而且，我们昨天来时就开好了，并不知道今晚定在这里吃饭，没有向你们炫耀的想法——”说到这里，王乐停下环视几人，确定他们都看向自己，接着说道：“或者兴趣。”

    啪！

    王大省听出了王乐话里的讽刺，把手里的筷子摔在了餐盘上，看看王乐，又看看自己的二儿子，似乎想从他那得到什么反馈，王显声只是端坐，不做任何反应。

    “王乐，你从哪挣的钱？不会因为挣钱才耽误学习吧？”尴尬了一阵，小叔开口问道。

    王乐没看他，淡定夹菜，吃了一口才回答：“跟家暄哥公司差不多，打游戏赚钱，耽误学习倒也没有，我是高考完才开始干的。”

    王家暄见提到自己，马上跟上插话：“你是在宁城干的吗？规模怎么样？一个月给你们发多少钱？”

    “小打小闹，比不得你们公司。”王乐敷衍回答。

    “确实，国内比我们公司规模更大的打金工作室也不多。”虽然只是象征性拿些股份，被注资之后股份更是稀释到要查小数点了，王家暄还是具有相当的主人翁精神，自我身份认定是海之源老板。

    “你们的金币都出给谁？不会就是我们公司吧？算了，你一个普通员工应该也不了解——”王家暄继续追问，话到一半手机响了，打开看是短信，他扫了一眼，对桌上众人说道：“公司的会，通知我去，爷爷、爸，我去楼下开会了，你们吃完饭先走就行，不用等我，我坐公司车回家。”

    “去吧。”王显群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家暄赶紧去吧，别耽搁了正事。”王大省柔声说道。

    王家暄走后，桌上又是好一阵沉寂，几人都没说话，隐约可以听到驱动餐厅旋转的齿轮咬合的声音。

    这回是大伯王显群首先说话，对象是王乐，“你好不容易打工挣点钱，就该攒起来补贴一部分学费，才算体贴父母，不是一下子花光去住高档酒店。”

    王乐努力摆出天真的表情，回答道：“大伯，我的收入还可以，去掉房费应该还够交学费的。”

    “还有生活费，大二大三的学费，你爸妈在农村——”大伯还要继续说，王大省出言打断，“就不该上这个学，你又不像家暄、家旸他们，考上名牌大学，学费也不用他爸妈多操心，为什么一定要来建南上这个大学，来给我们添乱？”

    “爸……”王显声闻言抬头，看向王大省，眼神复杂。

    王乐看向爸爸，似乎知道了前世他来建南遭遇了什么，心下决绝，开口平静说道：“我的收入应该比大伯想的要多一些，应付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成问题，麻烦不着你们。至于我去哪上大学，这就只有养育我的人，我爸妈有资格提意见，别人嘛？还是免开尊口罢。”

    “你这浑——”王大省拿起放在椅旁的拐杖重重敲击了一下桌腿，发出一声巨响，也吓了他一跳，只骂了王乐半句就停住，回过神双手撑着拐杖哼了一声头转向一边。

    巨响惊着了周围食客，过一会儿服务员赶来过来询问，给王显名编个借口打发掉，接下来又是好一阵沉默。

    “老二，你是不是还因为当年的事记恨我和爸？”过了许久，王显群出声问王显声，不等回答自己又接着说，“没错，当年是我占了便宜，可我能到今天靠的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的努力，这你也不能否认，对吧？”

    “你放心，家昀……王乐来建南上大学，我一定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咱们这一代的事就揭过去吧。”王显群说完举起酒杯，朝向王显声。

    王显声看看王乐，这小子情绪好像不受影响，正在夹菜吃，看他这样，自己心里负担好像也轻了很多，端起面前酒杯，和大哥虚虚地碰了一下，一口饮下。

    为了照顾爸爸的情绪，这难熬的饭局王乐还是硬挺到了最后，后半场基本在王大省夸耀长孙，王显名出声附和，王显群连连假意反驳的节奏中进行，王显声父子也不理会，在旁吃吃喝喝，看看风景，不说什么，对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临结束，王乐去卫生间，出来洗手，看见王显声站在外头，跟着他到了楼梯间。

    “不该让你看见这些的……”王显声显出些忧虑，“我们这一辈有些腌臜的东西不该让你来承担。”

    王乐不是不想开口问爸爸为什么爷爷偏疼大伯，冷脸对他，但也知道这事还是爸爸哪天想跟自己说了再主动说出来才最好，所以也就只能沉默以对。

    “王乐，你以后一定要活给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目光，哪怕是我跟你妈也一样。”王显声说完，出了楼梯间，回到座位。

    晚上接近九点，王显群给大儿子发去短信询问，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信，就给司机小刘打了电话然后招呼众人下楼回家。王显声父子跟着下楼去送。

    电梯到达门开时，里头众人正看见大厅里的王家暄，王乐还多认出了站在他旁边的黄朝晖，和他俩面前的徐云波和另外一个躬身听他吩咐的瘦高长脸男人，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海之源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的于海源。

    王家暄也看见了刚出电梯的几人，跑过来打招呼。

    “爸，爷爷，你们吃完饭了，太巧了，我们的会也开完了。”

    “家暄，哪个是你说的你们公司老板也是你南大的学长身家几百万的那个呀？”王显名出声询问道。

    “喏，那个瘦瘦高高的就是海源学长。”王家暄指给叔叔看。

    “他旁边那位呢？似乎也挺有来头？”王显名接着问。

    “那位是阿美IGL驻华代表，得算是海源学长的老板了，也是南大校友，留美的。”

    “啧啧，名校毕业生干什么都比较容易成功，家暄，你肯定也错不了。”

    王显名和侄子唱和几回，到最后终于拐到自己想说的话，正想转头对王乐说点啥，却被远方传来的声音给打断。

    “王乐！”徐云波和于海源说完，转身要上楼时看见了王乐，招呼一声走上前去，“今晚我请你，说吧，想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