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过去那个女的是不是那个什么羽佳？”

    王乐戳了戳吕硕问道。这会儿他刚把手里的手机递回给电脑城诺基亚专营店店主，让他从玻璃柜里把6680拿出来看看。

    “什么‘什么羽佳’？”吕硕疑惑反问。

    “昨晚在杜鹏家，于蕾身边那两个跟班之一。”

    “赵羽佳，哪儿呢？跟于蕾在一块吗？”

    “瞅你那点出息。”王乐骂他一句，指了指店外，“就她一个人，刚从那个档口拐过去了。”

    “可能是认错人了，要不她也看见我了，按说该认出我来了。”王乐回想刚才那个像赵羽佳的女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掠过没有停留。

    “那也说不准，我要不是亲眼看着你理的发，换的衣服，也够呛能认出来是你。”

    “变化那么大么？”

    王乐摸摸自己刚剪成板寸有些扎手的脑袋问道。

    ※※※※※※

    昨晚在吕硕家住了一夜。等第二天两人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吕硕爸妈都已经上班去了，客厅桌上放了二十块钱，当是给他的饭钱。

    “我妈还是不了解我的实力，二十块钱够干啥的。”吕硕昨晚才知道自己在王乐那有一笔钱，马上就以有钱人自居，自我身份转换非常快。

    “别得瑟了，走吧，争取今天花光它。”王乐轻踹他一脚说道。

    洗把脸就出了门，坐公交去解放路，一天的任务还不少。

    东海省第二批高考志愿填报今天开始，不像高分段的同学不是报得低了辛苦考的分数被白白浪费，要不就是报得高了，被滑档调剂，王乐他们的选择就要从容很多——反正都那么回事。

    从解放路东口下了车，王乐左右看了下这条没咋来过的市区中心商业街。

    解放路在老城以北，长久以来一直是宁城最热闹的中心地带，只在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末期，随着开发区南拓，市府南迁，一大片高楼在南边拔地而起，这里绝对的中心地位才有所动摇。

    从王乐他们下车的地点向西望去，旧的百货大楼、新百大厦、运河广场、科技市场错落排开在路的两侧，以2023年的标准看当然稍嫌寒碜，却已是此时的宁城最菁华的地段了。眼下正值暑假，所以虽是工作日，解放路上人流依旧不少，少男少女们三两成群，土气衣着难掩青春活力。她们从这间钻出，又钻进那间，在街上盘桓一阵，手里东西还是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街上不知道什么店铺传来《七里香》的声音，王乐心里跟着哼唱几句，突然想到，2005年是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好像自己喜爱的所有文艺作品都是完成于这一年之前，自己的趣味好像也从这一年开始定型了，很难再融进其他东西。

    “来吧，找个网吧，先把志愿报了。”王乐边眼神追踪路边走过的少女边招呼吕硕，先解决今天最无足轻重的事。

    两个人兜兜转转，又找到了上次那间红太阳，进去缴费取卡上机。看一下周围，好像也有同是来报志愿的。

    三下五除二把志愿填了，建业学院工商管理专业，曾经有些遗憾在那里发生，自己心里的一部分好像也永远留在了那里，缺了一块，在之后的十几年都没能填满，这回试试能否找得回来。

    报完志愿王乐翻翻网吧电脑，没啥可玩的，打开浏览器看一会新闻，时代气息扑面而来，驻伊美军遇袭；四国赛国足憾平本子；第三届Chinajoy开幕：5年推百款“民族网游”……

    咦，Chinajoy？

    王乐点进相关新闻，从一堆国内代理韩游信息里找到了IGL的消息。

    “阿美RMT（realmoneytrade真实货币交易）巨头参展Chinajoy，赞助沪上电竞战队意欲何为？“

    报道说得不明不白，像是IGL花钱买的软文。但王乐知道在自己的助推下，IGL的推广已经走上了正轨，在国内游戏业界打开了局面，等到年底名叫“WE.IGL.Sky”的IGL赞助选手在新加坡举办的WCG世界总决赛上斩获《魔兽争霸》组别冠军，加冕“人皇”，IGL将肯定可以达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境界……

    再翻一阵，花花绿绿满屏乱闪的页面看得王乐眼晕，关了网页，转头去看吕硕，他正在于蕾她们新建的张靓影贴吧里忙活。

    这人没救了。

    “咋样？关注人数超过一万了没？”王乐也想检查一下自己那二手知识的可靠性。

    “刚破一万二了！于蕾让我们多往QQ群里拉人，多发帖，争取8进6比赛前突破三万。”吕硕脸上带着独属于舔狗的特殊笑容回答道。

    王乐在自己电脑上打开这个叫“靓声靓影”的贴吧，帖子除了其他粉丝发的前言不搭后语表达喜爱的内容，其他就是于蕾她们从各处汇聚来的图片、新闻报道和视频链接，辅以这年代看还算精良的Ps制作。看了一会儿，又有了主意。

    “吧里现在都是些正面的帖子，这当然很重要，但还不全面，不够有力。”王乐拉过吕硕说。

    “怎么？还要发负面报道，那些发现不都得删帖屏蔽吗？”吕硕不明白。

    “附耳过来，为师传你几招。”

    接着王乐把自己听来的如何通过虐粉刺激粉丝热情的方法传授给了吕硕，渲染一下张靓影原生家庭如何不幸福啦，拿不到冠军人生就会彻底失败啦，比赛中如何被电视台和评委针对啦，一系列招数听得吕硕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玩儿？”

    “你还可以剪一段张靓影唱完歌后别的选手的反应视频，硬说她们面露不屑。”王乐接着出招，“如果实在找不到负面反应，可以从别的片段里找出冷脸镜头来，跟歌合并在一起。”

    吕硕上下打量他两遍，赞叹道：“你损出花了。”

    “蒙太奇嘛，这也属于艺术的范畴。”王乐恬不知耻地说道。

    出完绝户计，又等了吕硕一会儿，两人出了网吧，王乐准备换身行头。

    先是得把头发理了，少年总会有些奇怪的无意义的坚持，比如总穿一个颜色的衣服，去网吧总坐同一个位置，走在街上总要踩地砖的正中不能踩到接缝上……

    上一世王乐高考完莫名其妙地坚持不理发，一直到大学开学又一个多月，在某一天突然被刘海扎眼睛扎得受不了后在校外找了一个拿手推子的老师傅，两块钱理了个狗啃发型。

    图什么呢？王乐也不理解曾经的自己。

    理发店里男青年们大都两种发型，一种是《流星花园》道明寺那种向上梳的“凤梨头”，一种稍嫌显非主流的厚刘海碎发，王乐左看右看，无法想象自己脑袋顶着么两种发型会是怎样一种糟糕情形，心一横，让理发师上推子，来个板寸。

    黄毛理发师边念叨“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做个造型……”边拿剪子把王乐留了俩月的头发先剪个半长，再用电推子上6毫米齿梳推了个滴溜圆。

    去掉刘海，露出额头，王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妈妈小时候老说自己只有嘴巴像她，不是薄嘴唇，别的都像爸爸。三十岁以后，他偶尔照镜子，发现就连嘴巴也越来越像爸爸了。

    “劳改，你好。”看见王乐洗完头出来，吕硕坏笑着伸出手，被王乐一巴掌打开。

    “滚，非主牛。”

    吕硕没理发，让理发师给抓了小半瓶啫喱，做了个轻度非主流造型。

    带着对彼此审美的鄙夷离开了理发店，两人转身进了新百商场。始建于建国初更新于八十年代末的百货大楼已经彻底落伍，新的shoppingmall拔地而起，成为本地潮流男女的钟爱所在。

    上到三楼，男士服饰区。

    王乐与此时此刻的时尚审美已时空脱节，看一两件觉得土得不行，多看发现全是如此又怀疑起自己的审美。他怕选错穿出去太特立独行让吕硕给自己做参谋，在他连推两件胸前印英文“激情”、“壮志雄心”字样的T恤其中一件还缀亮片后又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回到自己选择。

    左挑右选，最后在真维斯挑了两件纯色Polo衫，一条工装裤，付完钱回到试衣间换上，旧衣服直接扔进了商场垃圾桶。

    “我觉得你应该把领子立起来，比较有派。”吕硕继续提供自己的时尚建议。

    “你死远点。”

    ※※※※※※

    “就这部了，王乐，给朕付款。”

    一进电脑城，王乐直奔索爱柜台，问了W550有货，也不用看直接付款。吕硕纠结了半天，最终定了这部6680，这手机今年5月才上市，是行货6681的水货版本，也是诺基亚第一款带前置镜头的3G手机，就是这会儿国内3G服务还在延宕，买来只当摆设。

    问了可以刷储蓄卡，王乐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卡片递给店主，手机要3000多块，吕硕一把梭哈。

    “别回头。”正在输密码的王乐被吕硕一把拉住，刚才他还在东张西望，突然正过身，背对店门口。

    王乐心说我也没回头呀，克制住想回头看的冲动张嘴问：“咋啦？看见啥了？”

    “赵羽佳。”吕硕低声说。

    “刚才真是她呀，刚才——”

    “他跟杜鹏一起。”

    “就他俩？”

    “搂着呢。”

    “啊？”

    又过了一会儿，吕硕转过一点头去看外面，又走到门口探出头左右看，确认了没人，赶紧和王乐付完款拿了手机出了科技市场，解放路上还是人流如织，再也寻不到两人身影。

    “你确定看见他俩搂一起了？”王乐问吕硕，昨晚杜鹏“你帮帮蕾蕾”的深情形象还在眼前。

    “咱这视力，差一点就当飞行员了，还能看错——不是，这你有啥不敢相信的？”吕硕话说一半，疑惑问道。

    “他不是也在追求于蕾吗？”

    “杜鹏这种富家子弟拿女孩当玩物，脚踏几条船不是太正常了吗？”

    “富家子弟也有好——”

    王乐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想到了两人分歧的关键。人都受时代风气的影响，在2005年的现在，主流的社会风气还是在讲为富不仁，乡村淳朴，但用不了几年，所谓“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的警语，“我认识的富二代都特别善良特别勤奋”一类的小故事和“农村最可怕的是什么”的假问答开始流行，王乐身在其中，不免受影响。

    虽然他也告诉自己，要以平常心对待每一个人，但昨晚看到杜鹏的表现，难免带入自己看过的富二代小故事，感叹有钱人家小孩家教就是好。

    “还是要一事一议，这个富二代人不行，不能代表所有富二代。”王乐给自己找补一句。

    “富二……杜鹏还有其他事。”吕硕马上get了王乐嘴里蹦出新词的含义。

    “啥？”

    “我怀疑我的山地车就是他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