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点三刻，王乐被冯泗河叫醒。

    昨晚他独自忙忙叨叨了好一阵，一直折腾到了凌晨两点才停下。这屋没锁，本着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原则，他从隔壁搬过来一张钢丝床，垫着装电脑的瓦楞纸箱，简单铺张床单凑和睡下。

    冯泗河还多带来一个小孩——说是小孩绝非王乐自持前世三十多岁的老资格，即使比照他现在的岁数，眼前这个比他矮了足有一头半的小个子怎么看也是个十足的孩子。

    “我叫杨李，杨树的杨，李树的李，今年18岁。”王乐刚要对他提问，嘴还没张开，小孩抢先开始自我介绍。

    “你……”看着眼前看着说是16都得算虚岁的杨李，王乐觉得名字有点耳熟，再要开口，又被打断。

    “那一屋子里我是打金速度最快的，我听说你有更好的方法？”杨李问道。

    王乐想起来了，在他大学的时候，看新闻看到老家宁城出了个“小孩老板”，十几岁就靠玩游戏赚了上百万，还说拿这钱去沪上买别墅云云。吕硕说这人在暴风工作室干过，王乐没印象是因为这小子是存心偷师来的，学了个差不多还剩多半月的工资都没要就撤了自己单干去了，那时王乐刚到没几天。

    看到新闻的当天王乐和吕硕还感慨比自己小三岁的娃娃都成了百万富翁了，感慨完俩人决定也要效仿，只是在当晚互相否定了彼此的几个项目后以互骂傻X匆匆结束了此次创业。

    再之后王乐知道的杨李就是一个商业版的“伤仲永”故事了，上了几个电视节目，出了两本书，到了三十多岁还在坚持以“商业神童”为名号在网络上卖19.9元一套的创业课。

    ……

    “杨李是吧？情况冯哥都跟你说了吧？”王乐等他说完，又上下打量了这位“神童”一眼，问道。

    “嗯，说了，冯哥说你这有方法能躲过封号？”

    “呃……是的，我昨天跟他俩多少透露了一点。”杨李没一开始就确认收入，反而着急问封号的事，王乐疑惑了只1秒钟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小子目的不单纯，于是话里有所保留。

    看出杨李的来意，但现在工作室只怕没有足够优秀的员工，偷师就偷师吧，至于童工？那就更无所谓了。自己肚子里关于魔兽的存货应该够应付这鬼精小子一两周不成问题，在那之后，他走或留，都无干大局了。

    就是昨天还担心冯汪二人学不会，现在却要变成收着点教。

    把杨李让到自己用的那台电脑前，登了打金用的满级账号，王乐边看他操作边在一旁见缝插针地指导。

    看了一会儿，也指导了一会儿，王乐发现单论游戏内操作的熟练度和想象力，自己显著得不如杨李，所能仰仗的只是对游戏超前的理解，游戏天分这种东西的确是存在，之后的十几年电子竞技的勃兴会反复地印证这一点。

    让王乐指导着玩了一阵，杨李感觉收获不小，这才决意留下。任他游戏天分再高，财商如何早慧，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跨越时间提早领悟的。

    杨李家境特殊，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出社会，做了几桩小买卖赚了几笔小钱后发现了打金这项本小利多的事业，怀着参观学习好另起炉灶的心思潜入了李自为的暴风工作室。游戏他本来就会玩，刘一飞的三板斧又太容易看穿学透，来了不到一个月，杨李就觉得没啥好学的了，准备要撤，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了冯泗河、汪志高两人正找人入伙，也听到了两人不到12个小时200多金的成绩，于是被吸引加入。

    现在验证了王乐的技术的确非同一般，杨李就想着磨刀不误砍柴工，把王乐的技术学到手再走也不迟。至于王乐显示出的一丝戒备，他虽看出倒也并不在意，他所信仰的商业社会的规则是这样的，什么东西有一个价格在那里得来才会踏实，免费的永远最贵，他愿意付王乐出的价格。

    给杨李看了自己初步整理的简单文档，如昨日一样教杨李怎么不引起其他玩家和GM的注意，并隐约透露自己还另有后手能把金币卖出更高价格后，王乐暂时功成身退，三台电脑的小工作室已经可以脱离他独立运行了。

    三台电脑，三个账号，王乐知道现在已经出现双开、脚本甚至外挂等邪道玩法，但现在的他承担不起账号被封的风险，而且以目前进度，一周内达到2倍于刘一飞原来收入完全不成问题，没必要冒险。

    -------

    嘀-嘀-嘀！

    王乐挂在电脑上的QQ传来消息，想着应该是吕硕到文印店了，就让杨李把电脑切回桌面，去看QQ消息。

    消息的确是吕硕发的，内容却不是关于打印文档。

    MK45：王乐，救我！

    忘了：？

    MK45：速速前来市区，有要事相商！

    忘了：啥事，快说。

    MK45：你来了便知。

    忘了：忙着呢。

    忘了：不说我可不去哈。

    MK45：关乎小弟身家性命，恳请哥哥速速前来！【抱拳】

    忘了：你最好真的快没命了。

    忘了：在哪？

    王乐不知吕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拿了自己的小灵通嘱咐三人有事电话联系，又借了冯泗河的电动车，出发去市里。

    小灵通是爸爸淘汰下来的，还是那种号码直接写进机器里的老款式，高考过后翻找出来重新充了话费给了他。虽然小灵通资费比寻常手机便宜，但仍是按分钟计费套餐里没有包时一说，前一世的自己第一次拥有手机潜意识里害怕通话时每分钟上涨的话费，现在的自己讨厌这个毫无数字时代美感的工业残次品，两者相加，导致他除了刚到宁城时给妈妈报了平安后就再没使用过。

    2005年时自己最想得到的数码产品是什么呢？

    王乐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骑着车赶往和吕硕约定的地点。

    宁城，运河广场，红太阳网吧。

    王乐停好车，进了网吧，中午时分，网吧里人不多，转了两圈就找到了吕硕。

    他正在玩魔兽，是国服，角色是牛头人战士，叫“我爱鱼雷”。

    “恭喜你起死回生了。”

    王乐在背后看了一会，突然出声。

    吕硕给吓了一跳，扭头看到王乐站在背后，嘿嘿尬笑两声，拍拍旁边空着的沙发，招呼王乐，“坐，坐！”

    “我要的光盘呢？”王乐打断刚要说话的吕硕，问道。

    吕硕从包里找出买游戏杂志赠的魔兽安装盘递给王乐，他放进自己包里收好。

    虽然1.0时代的魔兽客户端只有几个G大小，一张DVD就足以装下，但这时的网速更加感人，几十上百kb的小水管想要下魔兽，需要的时间久不说，更重要的是你只要开启下载电脑就别想干别的了，所以大部分人都是选择光盘安装或者从别人硬盘里直接拷贝。

    “你要打印的文档呢？”吕硕问道，有些没话找话的味道。

    “暂时不需要了。”王乐想起小孩杨李的脸，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来由，直接问道，“别废话了，说说你身家性命的事吧。”

    “说来话长，我从一开始说起哈。”吕硕见王乐面色不善，等他坐下后解释道。

    “你说。”王乐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

    “你听说过超级女生吧？”吕硕酝酿了一番，小心问道。

    “听说过。”这问题好像又偏离了王乐的认识。

    2005年，已经进行到第二届的超级女生开启了国内“选秀元年”，开始了一个群星璀璨与群魔乱舞共存的娱乐小时代，王乐当然是记得的。眼下比赛已经进行到全国淘汰赛阶段，全民正轰轰烈烈地讨论着。

    “你春心萌动啦？”王乐疑惑，不记得骚驴追过星啊，问道，“中意哪位选手？”

    “没没没，我不看这玩意儿。”吕硕连忙否认，2005年超女较为特殊，除了史上最火爆的热度，还诞生了之后统治互联网数年的名梗，在某些特定群体中间存在较为不同的评价。

    “那你放这没味儿的屁干啥？”

    王乐见他三纸无驴废话连篇，笑骂道。

    “你别急呀！”吕硕见王乐表现出的不耐烦，想要解释，却又露出些许扭捏。

    “呃……”

    “你再磨叽我走了哈。”王乐作势起身。

    “我说，我说……”吕硕按下王乐，清清嗓子，停了一下，道，

    “我有个同学——”

    “鱼雷？”

    “叫于蕾——哎，你咋知道？”

    王乐太知道了，吕硕的高中暗恋对象于蕾，几乎公开地暗恋了高中三年，大学又是四年。于蕾考上了建南师范大学，大一大二也同在建南大学城，王乐没少陪着去师大献殷勤，直到大三大四于蕾搬去老校区，王乐嫌路途遥远才拒绝再陪着去，好留下时间自己去师大找学妹。

    “我看你牛头人名字猜的。”王乐打个马虎眼。

    “有这么神？”吕硕震惊于王乐赛柯南一般的推理能力。

    “我这个同——于蕾她追超女。”吕硕接着解释。

    “然后呢？

    “这不是马上要10进8淘汰赛了吗嘛。”

    “然后呢？”

    “淘汰赛不是要短信投票嘛。”

    “然后呢？”

    “你这老然后给我整不会了——我直说吧，我这个同学追超女，喜欢张靓影，所以发动所有认识的人给张靓影投票，求到我了，这是同学三年她第一次求我，所以这事我得给办，不但要办，还要办得漂亮！”吕硕越说声音越高，越说情绪越激动。

    “然后呢？”

    王乐又一句然后，戳破吕硕刚鼓起来的勇气，转过身垂下头，喃喃说道，“我看她的QQ空间，邓博文投了100多票，杜鹏投了300票……”

    “我记得每个号码都有票数限制吧？咋能投这么多票？”王乐回忆起一些细节，疑惑问道。

    “说是买了一堆电话卡，挨个发短信投票。”吕硕说道，一会又补充，“他们都去的杜鹏家，一块买的电话卡，一块投的票。”

    都连起来了，王乐脑海中散落的记忆逐渐联系在了一起，杜鹏是吕硕老提起的幻想情敌，他们有一个小圈子，吕硕时而被接纳时而被排挤，长得漂亮但手腕比脸蛋更漂亮的于蕾，支使起人来得心应手，PUA大师级别，吕硕喝醉了大骂自己大骂于蕾，酒醒了又乖老实回应召唤……

    唉，皆是虚妄。

    兄弟情关难过，该搭把手还是得搭把手，还是那句话，也许这一回不一样呢。

    “你想我帮啥忙？”王乐心中已有成算，先问吕硕。

    “我……我没啥主意，你给想想，要不咱们也去买电话卡。”吕硕见王乐答应帮忙由悲转喜，小心提议。

    “你有钱吗？”

    “我小舅答应过给我开工资，但那得等开学……你……咱们工作室……”吕硕说得顿挫，但显然所有路子都想了一遍了。

    “我先说好，工作室做好了，我那三成里肯定有你一成。”王乐听到他说起工作室，正色道，“但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不可能抽得出钱来。”

    “那咋办？”

    “有不花钱的办法。”王乐听到问题抛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花钱投票？那咋弄？”吕硕疑惑道。

    “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需求，和于蕾的需求。”王乐开始了他三流产品经理的经典开篇——需求分析，“投票是手段不是目的，你的需求是舔得于蕾欢心，于蕾高不高兴取决于张靓影能不能晋级。”

    “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你能帮助到张靓影晋级，就能让于蕾对你刮目相看。”分析完毕。

    “除了投票，那就只有当评委了，咱们……去弗南？”吕硕得出自己的结论，半开玩笑地说。

    王乐白他一眼，接着说：“你听说过‘凉粉’吗？”

    “怎么，你饿啦？从这出门左拐——啊你说那个凉粉，对对，于蕾就是。”吕硕说到一半想起王乐在说的是什么。

    粉丝经济这东西在国内有着清晰的发展脉络，从八十年代港台成熟的演艺经纪模式进入内地，影迷会、歌迷会一类较为松散的粉丝组织建立，到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后，来自棒国的组织严密的近乎军事化的饭圈组织进入我国，发挥出骇人的威力，把粉丝经济的影响力和破坏力发挥到极致。

    而在中间，起到承接，转折作用的，就是05超女，粉丝花钱养成偶像这个经典模式第一次成功确立，虽然实施起来的细节跟后来比还是很粗糙。

    “你觉得这些‘凉粉’够疯狂吗？”王乐问吕硕。

    “太够了，钱跟大风刮来的一样。”好在吕硕没被爱情冲昏头脑，分得清好歹。

    “不够疯自己的偶像怎么能拿冠军呢？”王乐笑着反问。

    “也是。”

    “假如你有办法让他们更疯一些，让更多‘凉粉’拿出更多钱支持偶像，你说于蕾会怎么看你？”

    “那不爱死我才怪。”

    “可我哪有这么大能量？”

    “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