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遮蔽天际的黑云从海面袭来，仿如来袭的大军般给人一种一步步被逼入绝境的压抑感。

    傍晚时分，跨海而来的暴雨如期而至，它们死命地拍打着那座，顶端仿佛是埋没在黑压压的云层里的八角塔楼。

    “看来霍兰小姐还真是对我落儿用心，哪怕是在深夜冒着这么大的雨，也还是要来他的居所。”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撕裂了雨夜的天空，也短暂地照过案桌前端坐着的白音默。

    就在霍兰果儿愣神之际，持剑站立白音默身旁的清冥，于腰间掏出火种将屋内灯盏点亮。

    在昏暗的光线下，书架边上的霍兰果儿慢慢解开滴水的黑色斗篷。她身材高挑，挂在脖子上的圆石吊坠贴在丰腴的胸前，浑身透出超越苍莫普通少女的成熟。她所有的五官在那张异域风情的脸上搭配得叫人挑不出一点瑕疵，那双颜色似琥珀一般耀眼的眸子，更让她的美丽似乎有了攻击性。

    “我随阿摩的商队不远万里来到这刹海城只为成为他的妻子，自然就对关于他的一切充满该有的好奇心。”霍兰果儿将斗篷脱下搭在手臂上，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白音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

    “作为因为暴雨而留宿于主人屋檐下的客人，却在她不该来的地方被抓了现行后如此理直气壮，她究竟是无知，还是真的无所畏惧。”白音默注视着霍兰果儿猜测着，随后轻轻一笑，缓缓言道：“若真是如此，霍兰小姐关心落儿的一切自然是无可厚非。不过嘛，我倒是也很好奇，你为何想要成为一个与你素未谋面之人的妻子呢？”

    斗篷里滑出的水注沿着霍兰果儿纤细修长的手臂滴落，被揭穿了的她眺目看了看清冥，又看向静坐注视着自己的白音默。

    明白霍兰果儿是何意的白音默侧目看了看身旁的清冥，随后又看向其笑言：“霍兰小姐有什么话都可放心说，在这世间，我就算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他。”

    听白音默如此说了，霍兰果儿这才慢慢放下防备。

    “差不多是一年前，我们的商队在红漠遇到一位名叫曦月的女子……”

    听到曦月这个名字，白音默迟疑了一下，因为她已经两年没有任何音讯。

    “是她让我来阻止二公子离开刹海城的……”霍兰果儿说着顿了顿，“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看着不似说谎的霍兰果儿，白音默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他一脸平静地注视着书架旁的霍兰果儿，“那位曦月姑娘，她为何要阻止落儿离开刹海城？”

    霍兰果儿见白音默一脸平静，但似乎也并不怀疑自己所言，顿时放心不少。

    “这个我不清楚，我们遇到那位曦月姑娘时，她被人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她撑着与我说了此事后，她便被我葬在了红漠的碎石河边。”

    “霍洛带来的消息，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究竟是他们的别有用心，还是旁人的有意安排？父亲，若是您还在的话，您会如何决定？”白音默注视着霍兰果儿，隐藏着听到曦月已死的事时，自己内心的悲伤和冲击以及对白音落的担忧，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淡客套的模样道：“不论如何，都要多谢霍兰小姐，你们霍洛的这份恩情，我白音默记下了。”

    “刹海城年轻城主狡黠多思，当真是如此啊！”见白音默敷衍客套，且明显是在怀疑自己的动机后，霍兰果儿故意作势道：“我想大人您误会了，我将这消息带来仅仅只是受人之托罢了，您无需记下任何东西。”其说罢，便将手贴在胸前微微点头后转身往屋外走去。在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脚步回首道：“其实大人若是能给我们这些霍洛人多一点信任的话，我今夜也就不会到此了。”

    望着说完便走入狂风大作的游廊里的霍兰果儿，清冥还是有些怀疑地问：“公子觉得这些霍洛人可信吗？”

    “不论她们霍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在乎的只有落儿的安危。”白音默注视着屋檐外哗哗流下的水注，他慢慢握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手说着，随后侧目看向身旁的清冥又道：“你即刻带上你所有的鹪鹩卫出发，务必要护落儿他周全。”

    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听到白音默如此安排时，清冥犹豫了，他组建鹪鹩卫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从自己到所有的护卫都只为守护白音默而存在。他爱惜眼前这个自己陪着长大的人，从其出生那一刻起，他便从未离开过其身旁。现在，在这五王即将入境的时候，自己若是离开的话，谁又来保证这个自己放在心间呵护着的人的安全呢？

    清冥注视着白音默请求道：“公子，我会挑选出最好的鹪鹩卫去保护二公子，还请您莫要在这个时候让我离开您身边。”

    白音默一脸不容置喙地严肃道：“不可，除了你，谁去保护落儿，我都信不过。”

    “可是您呢？若我离开了，谁又来护您的周全。所以，哪怕是公子您此刻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留您一人在这刹海城应对狡诈的五王，以及那些心怀鬼胎的众人。”第一次违拗白音默的安排的清冥，退步跪下仰望着其，一副绝不妥协的模样争辩起来。

    从天而降的珠帘嗒嗒作响，淹没了屋内的对话。屋外的大雨哗哗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院中的花团低垂着头，在雨滴的击打下，变成一副副没有志气的模样。

    看着清冥铁了心的气势，只觉脑中一片混乱的白音默慢慢地坐回到身后的椅子上。他思量了许久后，轻声道：“我一直视你为自己的兄长，可别再动不动就跪下了。”

    “公子，那您是同意了吗？”清冥望着白音默一脸期待地问。

    “随我去宗塔吧，我想我该去见见先生了。”白音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有些无力地说。

    游廊在偌大的宅子里蜿蜒迂回，雨滴吧嗒吧嗒地击打着花草植被，汇集成流的雨水在院中的草地与石道间流淌。

    八角塔楼矗立在游廊尽头，两者之间隔一片种满杏树的园子，其间有一条石铺的小道连接。今夜的暴雨，葬送了不少那些原本挂在枝头等着成熟的果子。

    走到游廊尽头时，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已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扇候在石阶上。

    “先生，雨这般大，您为何出来了？”白音默走到老者身旁点头行礼后，恭敬地问。

    老者笑了笑：“不知怎的，我感觉城主您今夜会过来，于是便在此处候着了。”

    清冥注视着老者恭敬行礼后准备接过其手里的纸伞，其又一脸慈蔼地笑着轻轻挥了挥手，看着白音默对清冥言：“今夜就让我为城主撑撑伞吧！”

    闻言，清冥退到一侧注视着白音默与老者走下石阶，他们并肩于伞下一起步入雨中，雨水在他们头顶的伞面以及脚下的石道上击打出声响。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果子都等不到成熟。”白音默低头看着一颗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杏子，有些惋惜地道。

    “是啊，多可惜啊，若没有今夜这场雨，再过半月它们便都可上供桌了。”听着别处果子落地的声响的老者，环顾着目光可及的树下，发出与白音默一样惋惜。

    “木头牌位可吃不了这些，供奉与否又有何用？”白音默缓缓抬头，眺目凝望出现在眼前的八角塔楼。

    “公子，您这是？”察觉到白音默有些不对劲的老者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其欲言又止。

    白音默也慢慢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身面向眼里满是担忧地注视着自己的老者。片刻后，只见他抬起手放到其面前，抬头瞬间眼中泛着泪花笑言：“先生，我也还是一样逃不过了。”

    老者注视着白音默的掌心，只见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口子赫然出现。

    “大人可否为我指指路？”游廊一侧的柱子下，披着斗篷的霍兰果儿借着廊中灯笼内微弱的烛光，看着清冥那阴暗的脸颊轮廓发声询问。

    将目光投到园中的清冥转身望向霍兰果儿，他先是一惊，随后一脸防备地问：“霍兰小姐不是离开了吗？”

    “我是离开了音落阁，但却在院中迷了路。说起来，得怪这宅子过分复杂过分大，一点也不似我们霍洛的石殿那般通透，”霍兰果儿慢慢走到清冥面前，飞溅到游廊里的雨水早已将她身上的衣纱打湿。薄薄的纱就像一层透明的蛇皮，紧紧地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身子上，“不过好在遇到了大人。”

    清冥注视着已经来到自己跟前的霍兰果儿，但其在他眼里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不知霍兰小姐想要我给你指的，是哪一条路？”清冥心里清楚霍兰果儿是专程等着自己落单，于是便挑明道。

    霍兰果儿眺目仰望着清冥，她轻轻地笑了笑：“那就得看大人，您愿意为我霍洛指哪一条路了？”

    两边各有一只“耳朵”的平底小锅支在火堆上，锅里涂抹了一层香油，搅拌均匀的荞麦糊倒上去后用木勺轻轻摊开，荞麦的香气便蹭蹭地冒了出来。

    “这口小锅还挺别致，你在哪里得到的？”白音落坐在火堆边的石块上，呆呆地注视着火上的小铁锅问。

    沐若风摊着锅里慢慢蒸干水分的荞麦糊，抬头看了眼白音落，好似闲话家常般笑道：“在凌云府置办马车时，我专程去一间霍洛商人经营的铺子里添置的，他们那儿做饼都用这样的炊具。”

    “霍洛，我听过这个名字，但却不知它在何处。”白音落看向沐若风想了想道。

    沐若风拿起身旁的一只木碟将锅里做好的荞麦饼装上递给白音落，接着，他又将糊倒入还油亮的锅中摊开，笑言：“它在西垂之地，在那片叫红漠的草原后的戈壁滩上。”

    “你去过吗？”白音落问着话撕掉一块饼后，将剩下的放回到沐若风旁边。

    “曾经去过。”

    “那里是什么样的?”

    “蛮荒之地，但我很喜欢那里的夕阳，矮丘，以及那一座座石殿。”沐若风笑着说道。接着，他的脸色又慢慢沉了下来，缓缓地言：“不过我害怕那儿的风，实在是太大了，走在路上稍不注意，便会被夹在里面的石块把身上打出一个个大包。”

    白音落听到此处，不禁幻想人们外出时身上罩着一只只铁桶的模样。于是，他在将饼子放到嘴里后，忍不住笑了笑。

    沐若风从白音落的笑容里似乎能看出其想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静静地给锅里的饼翻了一面。接着，他拿起身旁的木碟，注视着里面的饼子若有所思地低声道：“那里曾经盛行一种游戏，狂风袭来时，一群什么都没有的人就冲进去。最后，谁能在风里活下来，便能得到一块这样的饼。”

    白音落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往沐若风看去，只觉其仿佛是陷入到了什么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