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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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瑾儿

    浮云随风散去,仿佛是扯开了不时娇羞的满月的面纱。山脉于夜幕下筑起一道道大大小小的屏障,隔绝着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山的这边与山的那边,也隔绝着人与人。

    水潭边铺满被雨水冲洗得干净的圆石,它们大小不一,有的与碗口一般大,有的则跟一旁那棵杏树上挂满枝头的果子差不多。

    女子从潭底浮起来,她仰面注视着头顶那轮圆月,月光照亮了从她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水珠。她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就像一张又黑又大的网。杏树下的火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杏树也在轻轻摇摆,好似在摇头晃脑地控诉她不该捡了自己换下的旧衣生火,且还就生在自己脚边。

    浮出水面的女子又一头潜入水下,如水蛇似的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水潭边上。她踩着水底的圆石从水里缓缓走了上来,皙白的胸前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晶莹水珠,湿漉漉的长发紧紧地贴在后背,直垂到她的腰窝以下。她弯腰捡起脚边的衣衫穿上,用手将贴在腰间的湿发从衣下扯出来挽过肩垂到胸前。

    “九言姑娘,你日后可否别再到此处洗了?”

    女子用手指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向树下走来时,身着一袭红衣背靠树干坐在树下,目光慌乱得无处安放的俊朗少年低着头满脸绯红地询问。

    “住潭底的阿蛮都未说话,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来到树下坐到火堆旁的女子,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子挑着火堆,让快要熄灭的火冒起青烟,一脸不忿地道:“你这颗小杏子还真是没良心,若不是我把你带到此处来,估计再过百八十年,你也难修成这副模样。”女子越想越来气,说着就伸出手去捏住少年的脸颊,“你说可是如此?”

    被女子捏着脸的少年慢慢抬起头望向其,他的眼里仿佛有一团温柔而炙热的火。

    “我若真嫌弃你了,才不管你在此洗不洗。”看着女子的脸,便觉心间嘭嘭直跳的少年红着脸,于心中低语道。

    “我都没注意,这小家伙竟长这么大了。那我可不能再这般欺负他了,万一把他惹恼了,他动起手来的话,看他这模样,我可不一定是他对手。那时若真是折他手下了,我这狱山威名赫赫的九言姑姑日后还怎么服众啊!”女子在心里盘算一番,于是便赔了个笑,故作随意地把自己的手松开收了回来。

    见女子焉巴着将手收回,少年忍不住轻轻地笑了笑。接着,他一把从女子手里拿过棍子熟练地捣腾几下后,又将一旁的干柴架到火堆上,不一会儿便见火苗蹿了起来。

    “我不叫小杏子,你可记得我是有名字的?”少年低头用棍子翻着火问。

    “我怎会不记得,白瑾儿嘛!”女子继续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一脸得意地眺目看向少年道。

    听到女子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少年抬头注视着其,脸上慢慢露出了干净又好看的笑容。

    “不过瑾儿,你也得记住了,我是这狱山里的九言姑姑,可不是什么九言姑娘。”女子将垂到额前的湿法挽到耳后,注视着少年一本正经地纠正其对自己的称呼。

    女子的目光让少年脸上又一阵灼热,他慌张地将自己的视线避开,掏着本就燃得已经很好了的火堆。

    女子看少年似乎有些慌了神,一时间心里便有些自责,担心是不是自己太较真让其感到尴尬和不自在了。于是,她便想开口告诉其就算唤错,甚至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但话到嘴边又转念一想:不行,这九百里狱山中的哪一个不比我有天赋不比我厉害,他们能敬着我,不就是因为九鱼帮我树立起来的威名吗?若我想长久的在此震慑住他们,那么九言姑姑的名头做成的这个护身符,我就必须得好生揣着。所以,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少年低垂着头,偷偷瞥着好似自己的思绪正在与自己的嘴打架的女子,那暗戳戳的眼神里全是软浓的笑意。

    风肆意地撩拨着潭水,撩拨着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也撩拨着满树渐渐褪去厚厚青衫,裹上淡黄软袍的杏子。

    “她与旁人不同,你要想好了,你可捂热不了她这颗又臭又硬的石疙瘩。”不知何时来到房间里的阿蛮靠着门框坐在门边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杏子,对把姜九言从潭水边背上来放到床榻上后,便一直坐在一旁注视着其的白瑾儿提醒起来。

    “热不热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能像你这样一直陪在她身旁就好。”坐在床榻边的白瑾儿回头看向门旁的阿蛮,笑了笑道。

    可不以此为荣的阿蛮满脸嫌弃地瞥了眼睡着的姜九言,又望向白瑾儿纠正道:“你别误会,我不过是刚好住在下面的潭底罢了,可不是什么待在她身边的孩子。”

    “那待你日后长大了,你想去何处?”怕吵到姜九言休息的白瑾儿起身走到门边,然后坐到阿蛮对面的位置上,注视着比自己矮了差不多一半的对方问。

    “是啊,他们都离开了,我还能去何处?”阿蛮望着自己对面的白瑾儿难受地想着,最后却还是嘴硬道:“天地如此广阔,去哪都比待在这狱山强。”

    白瑾儿冲嘴硬的阿蛮笑了笑,又侧目望向床榻上的姜九言,“我可不这么认为。”

    阿蛮注视着白瑾儿的侧脸看了许久,然后也缓缓侧目往床榻那边看去。

    高处的枝叶摩梭低语,那只好似在监视着一切的乌鸦,此刻立在一棵高大的杉树枝桠上。它俯视着树下的虎杖与邱不语,眼神依如昨夜看着二人穿过石拱门入林时那般犀利。

    “你可记得……我们如此,如此走了多久了?”从进入林间开始便一直和虎杖找林子尽头,找贾玉所说的那个洞口的邱不语早已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撑在树干上只喘气的邱不语问。

    “从昨夜进来到现在,应该有一日了。”虎杖说着,环顾静得能听清自己与邱不语心跳的四周。

    “我相信只是障眼法罢了,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邱不语说着手扶布满裂纹的树干,缓缓坐到铺满了厚厚一层似针一样的枯叶的地上,“不过得等我歇口气再走。”

    虎杖额头上的热汗一直沿着脖颈流到短褂下,将短褂打湿后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他慢慢仰头望向树桠上的黑乌鸦,对方似乎也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你做什么?”邱不语强撑着起身,望着抱住树干就往上爬的虎杖问。

    几下就爬到离地两米多高的树干上的虎杖,低头看了眼仰头问自己话的邱不语,一边回应着“我去看看这片林子究竟有多大”,一边手脚不停地继续往上攀去。

    看着虎杖像猴一样往上爬去,邱不语大声提醒:“那你自己当心了,若是掉下来的话,我可是接不住你的。”

    不一会儿,虎杖的身影便被那些交叠缠绕的枝干遮挡埋没。仰头注视着那些纠结缠绕,越看越像狰狞鬼影的枝干,邱不语渐渐感到后背冒气一丝丝凉意。

    过了许久,这寂静得没有一点活物气息的林间,让人渐渐感到一股透不过气的窒闷。邱不语身上冒出来的汗比奔走时更加密集,他觉得自己此刻必须喊出点声音来驱散自己内心的恐惧。于是,他在衣衫上擦了擦掌心冒出的汗,又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大呼:“虎杖兄弟,你看清楚了吗?”

    就在将话喊出去后的片刻过后,隐约听见四周渐渐回荡起“楚了吗……楚了吗……楚了吗……”。声音越来越近,邱不语猛地警觉起来,他感到那些回荡的声响在向自己慢慢收拢,仿佛是有一面面无形的墙在将它们收集拦截,并推着它们向自己挤压过来。

    虎杖已在树上爬了许久,但却怎么也爬不到尽头。渐渐感到无力的他踩在枝桠握了握已经被树皮磨得酸胀的手掌,他的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脚下漂浮着厚厚的浓雾。这雾起得突然和蹊跷,让他不禁开始担心起下方的邱不语。

    就在虎杖将目光从脚下的雾海挪开,抬头望向自己手臂环抱着的树干上时,那只乌鸦正贴在其上方持俯冲的姿势。看到那深邃诡异的眼神,虎杖心头一紧,可他还不及作出反应,那乌鸦便顶着尖利的喙直冲他脑门而来。

    马车停在山谷间那条涓涓的溪流边,月亮挂在夜空中,像一张谁用银子做材料锤成的大饼。

    “它今夜可真像吃的,看得我又饿了。”

    在一旁的树冠下煮茶的沐若风抬首望向站在月色里的白音落,自经过五子湖后他便突然爱与自己说话了,并且也开始好奇关于焚王寺的事。

    “你会做饼吗?”白音落回首看向注视着自己的沐若风,月光在他们之间筑起一面银白的屏障。

    沐若风放下手里的竹制茶夹子,端上装着泡好的热茶的竹杯起身走到白音落身旁。

    “自然是会的,您先试试这个,这是到茶山那日,村民们连同这些茶具一同赠予的新茶。”

    白音落侧目望向沐若风,从他手里接过巧手的村民们打磨雕琢得精细的竹杯。他先看了看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接着打量起竹杯上面童子嬉戏的图案。

    沐若风注视着看得出神的白音落轻轻地笑了笑,又道:“对了,荞麦调糊加蜜做成饼会更好吃,我记得马车里好像还有些。”

    白音落抬头望着说罢便往一旁的马车那边走去的沐若风,待其钻进马车里之后,他握紧竹杯眺目望向山脚下那座大得不着边际的宅院。

    “我也会被你们似利用他那般利用吗?可若我不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