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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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童言巧辩

    “呵呵……”

    赵枭奔走百步有余,在听到阵阵哭息后,他才放缓脚步,逐渐停足,听那泣声低沉,似哭似笑,他这才明白,方才在屋内听到的哀泣,就是来自姬姮的怨息。

    “姬姮姐……你可还好?”

    他听那泣息近在咫尺,眼前也依稀明见人影,他能清晰感知到,姬姮姐就在他身前半步,他试图伸手去摸寻,可最终还是缩回了双臂。

    “姬姮姐,我虽不知爷爷曾对你做过什么?但他老人家年岁已高,若有恩怨,他恐也难再清消,我是他亲孙,愿替他与你消怨,望姬姮姐你莫再忆恨他老人家。”

    说罢,赵枭双膝跪地,俯首请罪,他心中想到,姬姮姐此情虽事发突然,可今后若能替爷爷消清恩怨,也算赴了爷爷多年的养育之恩,毕竟他真的不知晓,今生能否再见爷爷一面。

    “你这小鬼……你懂什么?”

    姬姮声息颤抖,似乎还未从情绪中缓解,先前她将羽翼缩紧,包裹住周身,试图逃避现实,可如今,他心中也不知是何其迷茫。

    “我不懂……所以我想问姬姮姐,你与爷爷他到底有何恩怨?”

    赵枭双手撑地,埋头贴胸,心中极为镇定,只想细听姬姮所言,到底何纠?

    “难道赵无敌,就从未对你提起过我?”

    “爷爷从未告知我任何……关于他曾经的事……”

    他只试探一语,却听得姬姮顿感释然,不禁苦笑。

    “呵……他隐道入凡,连至亲也不相告曾经?呵呵呵……”

    “依姬姮姐的意思,爷爷他曾经……又是个怎样的人?”

    “你想听?”

    说到这,姬姮语气忽然转变,赵枭双耳迎来质问,听出了些许危机,可他并不想退避,直面回应。

    “我想听,因为爷爷一直瞒我,我想知道真相。”

    姬姮听此,心中怒焰逐渐燃起,她苦笑不得,振振有词。

    “好,虽不知赵无敌为何不告知与你,可他犯下的罪孽,确实也该让他的孙子,你!赵枭!知道。”

    “姬姮姐请讲。”

    他镇定一语,感觉杀气已在身旁四溢,仍然纹丝不动,只听姬姮长篇道来,述说真章。

    “赵九生,道号无敌,出自东岳神山青蒙天宗,师承曲玉天师王朦,为亲传大弟子,因怒斩宗门镇塔长老,身负重罪,师祖将其逐出天宗,流放东熵。”

    “自离海漂泊,他一路杀伐,震海七妖,丹王邱夜,北海掌门王裳,寂魂宗慕容诃,盘伏岛霍仁,匠师余震青,离阳鬼仙,嫣兽岛主洪德,七年久居骨岛,惹遍七岛诸雄,这是他所犯第一罪!”

    “离海众生苦其久,协力诛杀,废了他半臂灵身,逼其退至金墟,他休伤数载,便再现世间,为祸墟海六岛,若非魂宗祖师出手,恐百族人杰尽皆毁于他手,这是他所犯第二罪!”

    “他重伤北逃,躲至苦汐,仍不安分,并参斗神岛天梯手屠同族,陵国薛武陵,西周高伯恩,太岁张天治,柳宗青璃花,人族七侠游苦汐,尽皆被其剑斩道身,还有那羽国少皇姬鹤白!”

    说到这,姬姮声息抖颤,似怒火攻心,难以按捺,她不甘一叹,继续述说。

    “羽国少皇姬鹤白,他为人和善,爱民如子,少时入道,仅苦修十余载,便已化洞天四境道果,实是天之骄子!造化通明!众生敬仰!可……可赵无敌!他竟亲手将他斩首分尸!这是他所犯第三罪!第三罪!”

    至此,姬姮的情绪好似抵达临界,难以可控,赵枭也听出了语中细腻,姬鹤白,姓姬?他与姬姮姐又是何等关系?

    “莫非?”

    还等不及他细想,一双索命的冷手便死死掐住他脖颈,那双手发力,将他连人带身瞬间提至悬空。

    “他可是我羽国今后的族皇!是我至亲至爱的皇兄!那赵无敌,凭什么敢杀他?凭什么!你告诉我?赵无敌是不是该死?他该不该死?你说!你说啊!”

    这无光的洞天内,只有掌握灵眼的姬姮看得清楚,她此刻已然失智,将赵枭完全当做内心燃泻的鼎炉,并视其为心中极度怨恨的对象。

    “赵无敌!”

    她双手发力,不断倾泻出灵威,金瞳中威光怒射,直刺赵枭面容,她誓要取这眼前仇人的性命!

    “吭……”

    赵枭被扼住呼吸,几乎命悬一线,然姬姮见此,并未有心卸力,仍然不断激发道体灵元,汇于双手,直到掌心处忽感用不上力,她才猛然惊神!

    “什么!”

    她自幼炼体,冠年入道,掌修十六年,深知自己灵威界限,她可是洞天道修,在力量竟有一瞬间散灭时,如何不惊?

    正当她一念惊神,清醒之时,心中疑云却顷刻聚顶,常人受此威压,早已魂灭,可眼前这小子竟仍生息尚存?

    “吭……”

    眼看赵枭快在丧命于自己手中,她心中却略感生愧,为何自己要取这小鬼性命,他却不屑于举手反抗?是他不敢?还是他不能?或者他就是如此认命吗?

    而她此刻心中更是恐惧,她先前极度愤怒失神的情况下,竟还是无法伤到这凡童性命,难道她真的成了废人?

    “啊……”

    赵枭嘶哑地咳了一声,仿佛已近极限,姬姮见此,不禁犹豫,她到底该不该松手?他该放过赵无敌的孙子吗?

    她双眼紧盯那幼小的面孔,那稚嫩的脸庞虽未长开,可额上的皱痕却已满布,那是他紧闭双眼,咬紧牙关,等待死在自己手中的表现吗?

    他内心开始斗争,自己寻仇多年,报仇未果,还被仇人封在这无光洞天十余年,如今灵元消散,仇人的亲孙就在眼前,她凭什么要放手?

    “喝啊……”

    她大喝一声,随后松开双手,使赵枭摔身在地,得以喘足余息,见此情形,她不禁发笑,缓缓退身而去,在释怀地叹了一气后,一下子瘫软在地,扶额苦笑。

    “姬姮……你太糊涂了……”

    她最终决定放过赵枭,其实内心并未得到解脱,她松开双手,是在深渊边缘警示自己,若真取了这小鬼的性命,她与那滥杀无辜的赵无敌又有何区别?

    “吭吭……姬姮姐,你可还好?”

    赵枭趴身在地,喘息半刻,方才他都已觉脑中走马灯浮现,可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提醒自己,千万要挺住,他知道,他在拿自己的性命赌注,值得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你这小鬼,死到临头都不反抗,真是要命。”

    本来释怀未消的姬姮,还在受情绪侵扰,可听赵枭刚从死亡中脱险,就先问起自己安好?不禁使她思绪突然跳动,转念想这小鬼颇有几分趣味。

    “我……我其实在等,一直在等,等姬姮姐松手。”

    听得此话,姬姮心中苦怨顿感消减,不禁对此回答起疑,她前仰俯身,臂枕双膝,浅浅问去。

    “哦?你一开始便知晓我不会取你性命?”

    “是的,因为姬姮姐你生得美艳,怎可能是坏人。”

    赵枭大概已猜到原因,可心知不能明说,只用童言巧语回应了去,果然听得姬姮轻声发笑。

    “呵呵……你这小家伙啊,难道以为这世间的美人,都是好人不成?你处世未深,岂知人心险恶。”

    姬姮特意放缓地说出后半句,是欲提醒赵枭,不可因所见片面,便断定人心,他也深知其意,附其回应。

    “我明白姬姮姐所说,有些人身正而心邪,有些人面丑却心善,也有像姬姮姐这样的人,美艳媚人,人好善心。”

    听得赞美,姬姮却不觉心怡,反是对赵枭的榆木之言略感生悲,想到他将来若真无改变,必是饱受欺辱,开口间也不禁过分严肃,口辞凶厉。

    “你方才险些丧命我手,竟还敢于我妄想?说我美艳媚人?人好善心?你莫非以为我留你一命,是想听你口献殷勤?我不杀你,就是所谓的好人?简直愚蠢!你这样的笨小子,杀一个都是染污了双手!”

    “不是的,只怕姬姮姐是错会我了,我是年幼,可非愚童,口中所讲皆是诚心,并非巧辫。”

    “你!你这……”

    姬姮听此,更觉恼火,见这小鬼冥顽不灵,如何能忍,正欲大发脾气,显露兽身,吓其一番,可刚一开口,便被其深语打断。

    “姬姮姐之所以留手,正是被心中尚存的善念所扰,我虽与你片刻逢言,未深知你心,可方才举措,已显你善心之面,如何不是好人?”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姬姮只觉听了胡话,难以理解,莫非这小子先天缺智?方才自己是彻底把他弄傻了?

    “我并非胡言,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姬姮姐能痛断决心,未下杀手,不是已然做了件善事吗?”

    “什……什么?”

    “我在道德经上看过,人若能在恨怨中迷途知返,即便罪孽障身,亦能救赎,世间之事,虽分好坏,可也分对错,然当下事对当下人,生前怨消后世分。”

    姬姮听得莫名其妙,顿感这小子脑回路清奇,她本是念他尚且年幼无知,双手不想染指污秽,可这小子如此一说,反倒是把她架住了。

    “你竟信得过经仁文德?若方才我痛下杀手,你又待如何?”

    “若姬姮姐你方才不留余地,则是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即便我死于你手,亦不会多想。”

    “呵呵呵……”

    姬姮听此,竟不知如何回答,只发出阵阵欢笑,心想这小子还真是有趣,自己入世至今,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类奇葩,且竟是个孩童之辈,实在惹人欢愉。

    她心中甚至略感庆幸,得亏自己并未了结这幼小的生命,否则世间便失去了一缕有趣的灵魂。

    “姬姮姐?你又笑什么?”

    “枭弟弟,你生来就如此惹人讨喜吗?呵呵……”

    赵枭善用童言无忌的思维,消解了苦大仇深的氛围,使得此刻的姬姮已不再被受怨念侵心,只一个劲的欣笑。

    而这也正是他心中所预料的结果,眼前的兽国大姐姐并非顽固之人,只恐是一个被囚困在仇恨中的,被时光所遗忘的可怜人。

    他其实最开始还不知姬姮是如何进屋,直到被拉入这方洞天世界,他才隐约猜到,爷爷信中所说的封箓,恐就是那兽皮地图上的封字符文。

    而爷爷信中所说的,若有疑虑,可自寻去,那解疑者,应就是被封在此天的姬姮,至此,他心中一切都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