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逆命不凡
十余艘天舰悬停在百米上空,依次降至十米楼高,每舰抛下十余梯绳,从军人士纷纷上梯,抵达高舰,与亲人一一道别。
“爷爷,您慢走!爷爷!”
随着赵枭呼唤,赵九生左手扶梯,右手持烟,轻吸一口,挥手告别后,便脚踏悬绳,攀爬上舰,只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爷爷!”
赵枭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轻摸布枕一角,只见已被湿泪渗透,他捂住双眼,心中痛骂自己,爷爷才走一日,自己竟哭了一夜。
回想昨日,爷爷自山河堂取了尘烟后,便丢他在闲房,说是要一人去柳府辞别老爷,等待半晌,爷爷才回山河堂接他。
等待期间,他静看窗外天空,一艘艘巨如楼阁的天舰从天边飞荡而来,组排列合,阵势浩大,遮云蔽日间,使街道见不得明光。
“这就是天舰吗?”
他远远地看见群绳齐落,人群像蚂蚁一般拥上绳梯,眨眼间百十人齐上高舰,后临者接踵而至,如此往复,他无聊细数,一艘天舰至少登上二百余人,已有七舰满载,先行离队,向西而去。
待爷爷回到山河堂寻他,第八艘天舰已开始落绳,爷爷顾不得闲谈,牵着他手便赶往登舰之处。
爷爷上舰前,只叮嘱他回家后一定要去书屋看看,蹭学城未开前多览卷书,以累基础,待爷爷登绳告别,他含泪挥手,滴泪未落,只见那第八艘天舰满载,在众人的一声声送别中升空西去。
爷爷赵九生,真的走了?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脑瓜子迷茫,直到同村拉驴车的成叔见他孤身一人,想载他一程时,他都未觉清醒。
“成叔,我不坐车了,我想自己走走。”
他婉拒了成叔的好意,然后续不断有送亲的家属队伍追上了他,李姨,莫娘,柳伯,张叔……大家都好心投来关怀,他却一一拒收。
众人不解,怕他一人有所闪失,纷纷跟在身后,但他清楚,今后的路只能自己走,哪怕有再多的帮助,他将来终会面对。
他想起爷爷平日上工,皆是一人独走,他当然想尝试独行的感觉,因为他也不清楚,爷爷走后,他真的能一个人生活吗?
他跑了起来,他不想听别人说什么嫌话,什么年纪小,什么怕出事,他不管!他大步狂奔,他只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家,所以他没有必要让脚步停下。
说来奇怪,他一口气奔走十余里,途中从未有感乏力,可一到家门,他心中念头一空,便只觉浑身无劲,极度困乏,实在有鬼。
他顾不得闲余,只得爬上暖床,先解疲软之疾,可这一趟,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晨曦微光射入寒窗,他双眼朦胧,忆梦生痛。
“爷爷……您真的走了……”
他在床上缓解半晌,待空腹作响,才缓缓下床,他收拾好寝屋,取了书房的铜钥,关了房门,便朝厨屋寻去。
一进厨门,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好不熟悉,又好不陌生,他熟练地生起柴火,架起大锅,见橱柜中空无一物,便跑到屋外菜园,采了几朵青菜,清洗干净,下锅淡煮。
爷爷平时爱吃素面,他自己也爱吃,蹭锅水未沸,他抽了盆,洗了把脸,时机正好,面焯水三分,沸三分,熟三分,出锅,取碗,装满,熄灶,上桌,开干!
面食过肚,饥饿得解,空气安静下来,寂寞更透三分,他霎时落泪,独享片刻安宁,死寂一般……
“赵枭!”
他猛然精神,怒拍额头,心中怒骂自己,要振作起来,爷爷说过会回来的,想再多又有何用?
“对,别想了……”
他轻舒了口气,将碗具洗净后,关了厨门,就朝书屋寻去,他心中早就念着这屋里的秘密了。
他自记事起,平时娱乐不过望天赏月,细看花草林木,静观振翅昆虫,和读一本识字经书,至于厨艺,爷爷教了他八年,还说懂了这个今后绝对饿不死。
书屋的一切,是未知又感到抗拒的,他站在屋门前,手握铜钥,盯着那锁头,不禁想起以往靠近书屋时,都会感到一阵冷颤,好像里面有什么恶鬼一般,在不断向外人示警,不可擅闯!
这也是他从未进过书屋的原因,因为爷爷不允许他进去,他虽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但他知道爷爷是有意瞒着他,说破此事倒不如不说。
他打开门锁,推开屋门,只觉阴冷之气迎面扑来,不禁使他眯着双眼,往里踏步。
“这?”
他左右回望,细看屋内,一层层书册堆放整齐,册架上逐一排序,整整八八六十四排,书籍分类,清晰明了,正中心摆一桌案,纸砚杂乱。
走到桌案前,有一封开页笔信,他缓缓坐下,收拾起四周杂乱,将墨砚摆至端正,粗笔安置砚端,再拾一块湿布擦净案板后,才摊开那封信,细细读来。
“枭枭,爷爷养你八年,其实心里有许多秘密未曾明说,本想当面对你细讲,但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书以此信,告知你字意之明。”
赵枭念到此处,心里恍然咯噔一下,随后他停止念文,只静看信书,寥寥百字,静洁飘逸,字迹如龙,笔笔通心。
“我本凡民,孤苦半生,幸天师游龙,收做徒孙,修道三十余载,飘零熵离四海,道号赵无敌。”
“童夕纪武四十七年,我自闯神龙岛,得一神卵,细心培育,待惊天出世,名取天枭,实为仙胎穹化之子,此便是你身世。”
“你生来怀骨,逆天元根,爷爷瞒你,并非无情,床下藏盒,内有封箓,若有疑虑,可自寻去,亢龙灵戒,我欲今后传你,然此宝本认你主,可自取保管,勿要外漏。”
“你已成长,待今后学城归来,可自寻造化,遇事知事,勿有焦躁,遇人知心,勿有轻疏,今后入道,于你所归,我此西去,不再返北,枭枭勿念。”
“枭枭……勿念?”
他默念完书信,心中已然懵圈,爷爷说不再返北?可是要丢下他不顾?他慌张地仔细观察着笔纸,在反复转面后,得知这信封上仅有这百字文书,使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
“爷爷……您真走了?您真的走了!呵……”
他双手抚额,心中回想,他自知爷爷此去应不会有所闪失,但这信中所写,与遗书有何两异?
这封信就犹如晴天霹雳,盖在他幼弱的心头,他想的是爷爷去了能归来,便会心安,但恐怕爷爷不会回来了。
他今后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他想不通,爷爷为何骗他?爷爷为何不当面讲明?什么秘密什么隐瞒,他不在乎,他只想唯一的亲人不要丢下他,因为他已经怕了。
在梦里,娘亲未曾回应他,在记忆中,他也想不起父亲的名字了,很奇怪,他依稀记得爷爷好像曾对他提起过父亲,但现在他已经记不起,那是什么时候了。
爷爷赵九生,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能忍受平日爷爷不在的孤独,是因为一到天黑,爷爷总会归家,可现在,他再也盼不到爷爷回来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心智未熟的孩童,一时间怎能接受,他颤抖地再次翻看着信封,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真相。
“天师游龙?徒孙?修道?熵离四海?赵无敌?”
爷爷的道号是赵无敌?为什么会有这个名字,爷爷还有什么身份没有告诉他?他疑惑更甚,继续细读,然而使得心中更加疑惑。
纪武四十七年?那不是十年前吗?爷爷说的神卵是自己?是仙胎穹化之子,那为何自己今年才八岁?惊天出世?难道自己出身时有许多人知晓?
生来怀骨?是什么东西?爷爷为何要瞒这件事?封箓又是什么?亢龙灵戒?莫非是爷爷曾对自己提起过的至宝?那个会发光的玩意儿?
这真不能怪他一无所知,实在是爷爷很少对他说起过这些,有些事更是闻所未闻,而且自从上次梦见母亲醒来,他记忆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就连生日当天的晚夜都想不太清了。
“我……我该怎么办啊?”
他傻笑起来,自说自道,他好恨自己为何如此年幼,难道这世间有些事是不可逆的吗?怎么会这样啊……
“我一直听您的话,一直当个乖孩子,没想到您最后还是走了,爷爷……”
他双手贴案,埋头枕下,任由思绪胡乱攻心,轻呼声从肘边断续传出,似哭似笑,这狭小安静的阁屋中,只有册架上排列的卷书不显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从离别之痛中释然,爷爷走了,的确是不可逆的,但他赵枭今后一人,依旧不会孤单。
正如爷爷所说,人一旦空下来,心中就有念头,他现在心中所虑,已不再是片缕思亲,爷爷,父亲,娘亲,这都是他将来要去寻找的至亲,他已经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至于现在,也正因他孤身一人,所以今后,无人能够约束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了,他再也不用装一个平凡的孩童了。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