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城的夜是繁忙的。

    大街小巷都挂满了橙色的灯笼，商贩的吆喝声，杂耍的鼓乐声，行人男女的嬉笑声，喧嚣了惠城的夜。

    陆水遥在云上远远看到城里灯火阑珊、人声鼎沸时，心里还生了一分期待，小时候曾同父母逛过夜市，记忆甚是美好。不料才踏入城中，烟火混杂的空气中，掺着若有若无的妖气，还有一丝与那信相似的甜腻的气息，她戒备地握住了腰间的刀。

    旳辛也不悦的皱了下鼻，眼里流出带着寒意的笑。

    “这城，有意思。”

    两人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潮，在惠城的街道上穿行。造型各异的花灯和晶莹酸甜的糖葫芦，曾是陆水遥幼时最向往的东西，此刻她却只敢匆匆瞥一眼，生怕自己放松了戒备。

    忽的，陆水遥目光扫到路边的小摊，摊上挂着一张梅花鹿造型的面具。她想起幼时那次同父母逛夜市，也是选了个梅花鹿造型面具，当时父亲还问为什么选了鹿。自己很高兴地答道，因为母亲是……

    是什么？

    陆水遥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却发现关于母亲的记忆不知为何少得可怜，甚至连母亲的姓名都想不起。母亲去世时，自己已有十岁，怎可能记不得母亲姓名。她盯着那面具，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怎么，有线索？”

    旳辛顺着陆水遥的视线看向了那挂着的一排排面具，伸手摘了个虎样的面具带上。

    “没……”

    陆水遥转头，见旳辛上半张脸都被遮住，只露出微微泛红的嘴唇，妖异的美被半数藏在了面具之下。

    “这样不错，你容貌太过惹眼，遮掩下挺好。”

    旳辛眼眸微动，原来她也会注意到自己生了副好皮囊。

    阿辛，你长得真是太好看了。

    这是他与鹿璃互明心意后，鹿璃最常说的话。她这么说时，总是双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的，亮亮的，嘴巴也笑出好看的弧度。陆水遥的笑却总是淡淡的，即便眼睛也会微微弯起，但似乎没有带上任何情绪。

    “那便戴着吧，付钱。”

    旳辛轻抚上面具，便转身融进了往来的行人中，陆水遥愣了一秒，忙数出几枚钱递给小贩，随即也跟了上去。

    两人兜兜转转，在安静的巷子中找了家小客栈，这次陆水遥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连续几天的奔波，又休息得不好，她关上门，便深深地打了个哈欠，恨不得立马倒到床榻上。但为了防止鹿璃在自己入睡时再次操控自己的身体，陆水遥在房中设了好几道结界，确保自己行动受限后，才安心地睡去。

    也许是太过困倦，陆水遥一夜无梦，直至房里已被耀眼的日光照亮，她才醒来。

    她猛地坐起，见四周的结界并无变化，闭眼松了一口气。忽的想起，方才的视线中好像扫到了什么，转头一看，旳辛正坐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杯中不断冒出热腾腾的雾气。

    “你何时进来的？”

    陆水遥一把抓起被子，冷眼看他。

    “城中这么多妖，除妖师竟能睡到这个点，太过松懈。”

    旳辛转身，出去时打了个响指，结界均应声而碎，陆水遥脸色骤然一变，屋内竟弥漫着浓重的妖气。

    陆水遥快速穿戴整齐走出屋子，整个客栈安静得出奇，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厅堂内还留有淡淡的妖气。她刚想走出客栈，不知从哪冷不丁窜出个小二，喝了声：“客官，房钱还没给呢。”

    陆水遥一激灵，回头就见那小二正杵在柜台里，满脸的不高兴。

    陆水遥远远站定，防备地盯了他一会，确定他并非妖后，才开口问道：“小二，店里怎么如此安静？”

    “都去看顾家铺喜道了。”

    小二说着，面上的不悦似乎更多了几分。

    “铺喜道？”

    “顾家大少爷三日后娶亲，按我们这的规矩，今日就得铺喜道，在迎亲必经之路上，发喜糖讨福气。顾家财大气粗，喜糖里定是要包银钱的，有这等好事，偏偏你们在店里，我只得侯着。”

    “我们这就走了，这是房钱”，陆水遥摸出六十枚钱放到柜台上，又瞥了旳辛一眼，“顾家在哪铺喜道呢？我们头一次遇着，也想见见世面。”

    小二面上立马带上了喜色，速速将钱收好，给他们指道：“出了门，左拐出巷子，再直走到路口，右拐，跟着人多的地方去，便能见到顾家铺喜道的人。”

    二人才带好包袱，跨出店门，小二便麻溜地锁了门，往方才给他们指路的方向，一路小跑奔去。

    “想去讨喜糖？”

    旳辛狐疑地看向陆水遥。

    “都去凑热闹了，正是我们寻人的好时机。”她说罢，便往小二指的反方向走去。

    “那昨晚来的妖……”

    “我是来找人的，不是除妖。”

    旳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陆水遥觉察到他的视线，露出个笑，眼里却带着锐利的气息。

    “我并非善良之人，做除妖师不过是为了能自食其力地活下去。”

    旳辛不语，默默跟随其后，墨蓝色的眸里却有暗流涌动。她与鹿璃终究不一样，她似乎有理解自己可能。

    城里的气息浑浊，即便人群都聚集在一处，其他地方仍旧充斥着混杂的气息，二人不得不一家一家地翻进去，细细探查，才能确定是否有无忧的气息。

    两个时辰过去，陆水遥单手叉腰，疲惫地靠着路边的树干上喘气。

    “如此下去，要寻到何时。”

    “单是凡人和妖的气息还好办，偏偏还有药的气息。”

    旳辛不悦地嗤鼻。

    “药？你是说那个有些甜腻的似香料的气息？”

    “嗯，那是驯养妖用的药。”

    “驯养？”

    陆水遥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说过，人还能驯养妖。

    “那日被我斩断的魅妖，便是被凡人驯养的，只是药有些不同。”

    魅妖！

    陆水遥恍然明白，原来张天师便是驯之人，身为人却带有妖气，所写的信才会带有与魅妖同样的气味。那，无忧是被张天师掳走的？

    她摇摇头，始终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无忧失踪在通往惠城的路上，抓走他的魅妖是人所驯养的，而惠城中又存在驯妖之人，此中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若能寻到驯妖之人，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陆水遥准备改变策略，刚刚侧身想同旳辛商量，忽的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哥结婚，为何要让我去铺喜道？”

    “三少爷，您看二少爷也去了，您要不去，老爷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父亲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不去就是不去。”

    她巡着声音望去，远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顾景云。

    他此时的衣着打扮与在玉昆派时截然不同，身上是上好的玉色云锦，用金丝秀出松柏的纹样，头上的玉冠在阳光下散出温润的光泽，浑身散发着富家公子的气息。

    陆水遥想起玉萧曾提过，顾景云是惠城的富家少爷，看来他便是这准备婚礼的顾家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