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瘫软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有一种无形的吸力，把自己的魂儿都给抽走了。

    这个可怜的老人，只剩下了一种真实的情感，那便是茫然。

    在他最终被士兵们带走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幻想过无数将要发生的可能——羞辱、谩骂、威逼利诱，而他将会把唾沫狠狠地啐到对方的脸上，把这群没娘养的崽种好好骂一顿，然后再慷慨赴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被蒙着眼，捆着手，身上所有武器和源石设备也被没收，上了一辆陆行装甲车，不知道在城里来回转了多久，睁开眼睛时，便是这个牢房。

    随着一声“咔嚓”清脆落地，没有人再向他问津。他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没有人来审问他，更不要谈送牢饭这种事。

    他顿时感觉自己残存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就像牢房里微弱的萤火一般，若隐若现。一路走来，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意义究竟何在，他越去想他就越痛苦，他不去想，一股寂寞的恐惧立马爬上心头，那是一种空虚，就好比精神上的死亡。

    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不想这些胡七八糟的，想点别的也好……

    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何塞不是一个多愁伤感的人，他是一个大老粗，一个军人。

    昨天晚上八点多，元帅府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要他火速率军入城稳定局势。

    作为一个有多年处理兵变经验的老将军，他知道首都内出现了怎样的形势。他不敢怠慢，整个第8军连夜开拔，从城南口火速入城。

    可是刚到城南大桥，他就遇到了麻烦。

    石墩、路障、装甲车，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显然不是用来阻挡城内国民自卫队的，因为他们正对着从城外赶来的何塞。

    对面一言不发，也没有一个话事的人。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而何塞手下的士兵早就按不住脾气了。

    “将军，带着大家冲吧，我们有重武器。”旁边的副官建议道。

    何塞陷入了沉思，他明白现在在这里拖一秒，内城的局势便会恶化一分，但是这里是首都，处理兵变这类的事情更要慎之又慎，对面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底牌，何塞看不穿。

    “再联系联系，警卫司那边有消息了吗？国防部呢？”

    副官的脸沉了下来，默然不语。

    “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重要的负责人我们都已经联系个遍了，可是……”

    何塞知道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这根本不同于以往。

    已经是九点二十五了。

    何塞平定过三次蒂亚戈城兵变，凭借的就是有勇有谋、当机立断。可这次，他怎么会变得这么优柔寡断……

    他想起了老元帅曾经打趣他的一句话：“你呀，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个将军了。”

    这次可没人给他背书，他只能用自己的意志决定一支军队的前路。

    上次接到命令还是在四年前——老元帅让他率部驻扎首都附近，之后一呆便是四个春秋。长此以往的冷落早就磨干了他的性子，但他的内心总有那么一种渴望——一种渴望驱使的欲望。

    这次突然降下的军令让他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想都不想的就认为是兵变之事，快马突袭地集结部队，也没等到具体的指令就已经来到了外城。

    现在的情况，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了，但他越想越心慌。退回去肯定是不可以的，毕竟有命令在先，况且临阵而逃必生祸患。但向前进，冲突就不可避免了，何塞一直期待着对面能出来一个人与自己交涉，但他发现对面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他的等待时间就是让对面去把炮口擦的干干净净，等一会儿好好伺候他们。

    “将军！”副官喊道。

    “将军！将军！将军！将军！将军！将军……”士兵们应声喊道。

    何塞不想再想太多了，做出了一个他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前进。”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拉锯，只是碾压式的虐杀。

    为了保证桥梁结构，何塞特地命令士兵们不要把“大家伙”用上。即使这样，身处守方的士兵们在面对绝对的火力时依旧无处遁逃，更别提还有战术和单兵素质上的碾压。

    二十分钟不到，何塞的部队就控制了桥两岸，跑的快的士兵已经跳进了河，而跑的慢的，只有被卷进车底的命运。先是喂饱弹药，然后再连着肠胃一起吐出来。

    浩浩荡荡的银蛇横亘在河面上，仔细一看，那是城市的的灯光，映射在装甲车队上。

    “还有多少人没过来？”何塞通过源石通讯仪联系着副官。

    “除去留守营地的，还有三万人，我会和警卫队在桥上尽力地维持秩序，预计到晚上……”

    “轰！”

    一声巨响从何塞的耳边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之后声音密集了起来，密密麻麻、接连不断。

    何塞的大脑有那么一刹那一片空白，但他很快清醒了过来——有人炸了大桥，现在他们正在遭受炮击。

    整个大桥的躯干杵在水里，湍急的水流在它的身旁辗转回力、掀起浪花，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柱子，和未被爆炸撕扯干净的“遮羞布”——很快它们也要被炮火无情地吞噬。

    “未过河的部队退守阵地，由阿特利临时指挥，已经过河的军队离开河岸，继续向前，寻找掩体，不要再集中了！优先进入内城区！”何塞开始在全军传达自己的命令。

    他没有想到对方敢在首都里直接用重武器，甚至是……直接炸毁首都内的第二大桥。

    “这群混账……”何塞发颤地说着。

    随着部队逐渐进入内城区，炮火声逐渐停息下来了。

    这群家伙还是有一点良心的，何塞心想，至少他们还不敢直接对居民区开火。

    炸弹应该是提前装上的，火炮用的应该是重型源石电路炮，这东西何塞知道，得集中放在开阔的地方才能用。何塞虽然没来过几次首都，但首都内部的地形他还是清楚的，东北方向只有一个比较高的开阔地——议会高原。说是高原，不过也就是一片高地罢了，这么叫只是因为老元帅的雅兴。

    不伦不类，他心想。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他得重新集结部队。

    在他的命令下，各支部队逐渐从大街小巷涌入主干道上，汇聚成一道钢铁洪流。

    只有第1师和第4师的主力部队过来了，但也不少人了。想当年镇压第一次蒂亚戈兵变的时候，老元帅只给了他五千多人，但他依旧拿下了胜利，只不过那次并不是很光彩罢了。

    这次，他也要拿下胜利，他也只能胜利。他已经60岁了，像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失败，告老还乡或许已经是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局。

    “将军，前军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何塞用通讯器向前军的负责人问道。

    “将军……前方没路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群兔崽子让移动地块脱钩了？”何塞立马反应过来。

    他让无人机升空去查看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整个南部区块都被强行与主城分离了，并且高度在下调，用不了多久落差就肉眼可见了。

    他大大低估了对手，如果对方连移动城市的控制权都已经掌控了，那他们现在只是拥有首都的名号罢了——这还是最乐观的看法。现在整个政府他谁都联系不上，可谓是孤立无援，何塞有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或许已经失败了呢……谁是叛军还说不定呢……

    他又摸了摸口袋，确定里面的秘密电报还在。可是……

    现在，这又有什么用呢……老元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三个小时以来他的电台没有再收到过任何消息。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整个首都的无线电都静默了。

    他需要到南部区块的控制室，但是需要时间。可再度响起的炮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次的声音与上一次不同，更加密集，更有打击感，应该是一些中型武器。

    内城的防御炮，何塞这样猜测。

    连城防系统都已经失去了吗……这样打下去是没有悬念的。

    但何塞不想认输，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在战场上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何塞心想。既然对方尽力避免和自己正面作战，那就说明对方对于自己还是有所忌惮，他们在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或许他们只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控制了移动城市系统，比如正好是工程部队和警卫部队发生了哗变……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他们在拖延时间，他们有更重要的事，不希望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的介入。

    但无论如何，坚持下去。战斗需要耐心，军人要学会隐忍的，要对自己有充分的信心。

    炮火断断续续地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

    对方不介意和自己磨时间。

    但何塞已经不能再沉下心来。

    中型防御炮的打击精度是很高的，在建筑以外、在广场上、在大街上，何赛的装甲部队无处遁藏。视野所及，都是横尸遍地、装甲废弃。相当一部分的道路与楼房已经七零八碎，几幢高楼已经支撑不住地倒下。

    更恐怖的是平民的伤亡。

    到处都是在地上呻吟的平民，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些早就不可名状的东西。

    何塞苦苦等待着对面能下来一个可以交涉的人，但回敬他的只有炮火。

    不得不说，老元帅是在内城的城防资源和城防装备上下了血本的。

    这时传来了阿特利的通讯提示。

    何塞接通了。

    “将军。”阿特利的声音很低沉。

    “你说吧。”

    “将军，别打了。”

    “阿特利，你也……”他想说出那个词，又在嗓子眼里咽了回去。

    “将军，我绝对效忠于你，效忠于国家，所以请您听一下我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