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满意足地在她后脖处留下一吻，而她，不知是无力反应还是再次睡去，一动不动。见她如此，他便给她捂实了被子，看着她匀速起伏的背影，悄悄带上了门。

    浅眠了一会，听到门外传来他的话语声，她再也无法入睡，遂决定起身。

    “睡够了？吃点东西吧？”他见她来，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

    她点点头，打开了黄君兰私房菜馆的专属食盒。食盒不止用材讲究，装饰精美，还有特殊的保温装置，无论哪一方面都挑不出毛病。

    “最近的政策，是不是给你找了不少事？”她边吃边问道。

    “确实多了不少事，不过，还能应付得来。”

    不知道他是在故作轻松还是果真不难，她继续问道：“我看好多去年没有裁员动作的企业，今年也开始了，你们……也会吗？”

    他沉吟了一下，回答道：“也会。”

    “想好了优化多少了吗？”

    “大概五分之一吧。”

    这个数字，比起许多要裁员三分之一的企业来说，已经很好了……但是，连太华这样的优质经营企业，都要计划着优化结构了，房地产市场确实已经举步维艰了。

    “你还记得老乌吗？”她忽然问道。

    “哪个老乌？”

    “以前给我们做过品牌发布会的。”

    “哦……他啊……现在不是转行做自媒体了吗？听说做得还不错，好像还是全市前三的数据，之前营销部门找过他们宣传项目。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怎么了？”

    “他最近想要找我去他的直播间，谈地产市场和投资。”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从前你在太华给新员工做培训的时候，内容很充实，想来也能给他带来不少流量。而且，对你拓宽投资资源也有利。”

    “其实他很早就给过我邀约，但我一直犹豫着没去。”

    “原因？”

    “给人上课的课件，我一直都有，左不过小部分地修改一下。但……”她喝了两口汤，想了会，“最近的地产市场，我并不看好。但是，我知道这是许多同行不能明说的事情，我怕，我说了真话，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真话的，也不止你一个。只不过，偏有人听不进去，你如果想要去，就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我知道你提起来了，就是动了这个心思，拦不住你，而且我也知道你能把握好这个度的。”

    她笑了笑：“那我待会就给他回个消息，顺便把我的课件改改。”

    “你这病都没完全好，就想着干活了？要这么拼吗？”

    她伸了伸懒腰，故意打起精神：“睡了三天三夜了，骨头都睡懒了，再不动起来，人都要废了。”

    他边笑边摇头。

    她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说道：“话说，怎么他们天天都给我送这个胡萝卜莲藕排骨汤？”

    “怎么，不喜欢吗？”

    “比我在外面喝的都要好喝，这几天也就喝这个汤的时候，感觉有点胃口了。”

    “那就对了。”

    “嗯？”

    “我特地叮嘱他们做的。每次我生病，我妈就只给我做这个，说，这个吸收快，开胃，对恢复食欲和体力好。”

    “有心了，费总。”

    “既然觉得我有心，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你想要什么样的表示呢？”

    “陪我去参加一个市里的活动？”

    “什么活动？”

    “一个圈层活动。”

    “是地产圈层的，还是……”

    “财富圈层的。”

    “十亿还是百亿？”她的语气带着调侃。

    “你想去十亿的还是百亿的？”

    “这还能选？”

    “当然，只要你愿意，圈到哪一层都可以。”

    “这你还能说了算啊？难不成组织的人是你不成？”

    “确实不是我，但是，到底身家多少，谁也不会说真话，那还不是随我怎么说？你就说，想去哪个层次的？”

    “两个都不去。”

    “为什么？”

    “既然是这种级别的市内圈层活动，那私密程度肯定最高的，每个人带去的同伴，自然都是关系最密切的。到时候，你要怎么介绍我？”

    “是什么就介绍什么，难道我还需要遮掩吗？”

    “不行。”

    “既然你都说了是私密性极高的活动，就算让他们知道又怎么样？”

    “费扬，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去参加了，消息肯定第二天就传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什么身份。”

    “我什么身份见不得人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她无言以对。

    是啊……已经这么久了……她还能这样掩盖多久呢？可是，她实在难以想象，公开以后，会面对怎样的舆论压力，同行的，财富圈层的，还有，他的家族……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应对，准确地来说，是她还没打算去应对。

    她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而且如今她要做的事情，也需要圈层的资源，她不想在创业的当口，给自己，给杨若与，给整个团队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等她在这一行彻底站稳脚跟再说吧？

    他看着她，那纠结的眉头，抿嘴的嘴唇，一副艰难挣扎的样子，忽然又于心不忍，也许，自己太着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首先作出了让步：“算了。”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至少……至少等我把这一次的产业园项目做完，在这一行摸清了路，再说？”

    虽然他知道，这一次，她又打算找借口拖延，但是，这些事情上，她如果不愿意，他能怎么办呢？

    “好，”他听到自己不情不愿地回应道，“那……咱们去另外一个活动？”

    “还有？”

    “放心，这次是私人局。”

    “谁？”

    “文迁和周莉敏。”

    “我去见他们做什么？”

    “周莉敏知道你现在在做PE，碰巧，她也在做VE，想看看和你这边，有没有项目一起合作，她手头上也有一些渠道，可以共享。”

    “可是PE和VE关注的领域不太一样啊。”

    “我也说了，但她说，目前能找到的好的创业项目不多，他们已经把范围拓宽了，涉及了部分PE。”

    “就只有我们四个？”

    “嗯，就我们四个。”

    “好，那就去吧。”

    午饭后，她准备动手修改课件。想想，该从什么方向开始着手呢？

    过去的这一年多来，自己只是因为打通了信息的关卡，才能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而一般人，难有敏锐的触角，意识层面跟不上，又没有她这样的信息渠道，未来，在地产政策收缩、贸易壁垒、医疗上严防死守的情况下，企业和个人的现金流都得不到保证，失业潮和倒闭潮，或许，要同时来临。普通人们，又怎么负担得起海市的房价和生活呢？

    她忽然有种感觉，海市已经不是从前的海市了。

    他们这一辈人，赶上了行业风口的末班车，有些人彻底实现了自由，有些则像她，在中上的层次里尚算衣食无忧，再差的也能过点美满和乐的小日子。但，个人和社会前途未卜，下一辈的年轻人想要复制他们和先辈的路，怕是困难重重了。

    见她兀自对着电脑再次皱起了眉头，深思出神，他走过去，揉开了她的褶皱：“怎么，咱们太华的PPT女王，改个课件这么苦大仇深的，难道你还能被自己的课件难倒？”

    “这外号哪来的……”

    “你从前的仰慕者。”

    “哦？我仰慕者多了去了，你指哪个呢？”

    看她故作自傲的口吻，他好笑道：“以前在年会上，有个男的不是给你作词作曲，还在台上自弹自唱吗？”

    “啊……叫陈……什么来着？”

    “陈旷。你说你这人，别人给你作词作曲自弹自唱，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你居然连别人名字都不记得？”

    “他也就是这么一说，谁知道写给谁的呢，再说了，他可没有过什么追求的实际行动。”

    “那不是因为你放话说，绝对不谈办公室恋情呢嘛？再说了，他知道你那时候有男朋友后，就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远远欣赏就好了。”

    说到这，两人忽然一阵沉默。

    大概，又想到了故人往事吧。

    她随即话头一转，问道：“说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他安排到华海区，现在管理着整个区的所有项目。”

    华海区的华海天地，是太华除了海湾中心外，在海市的第二大商业综合体项目。可见，费家对陈旷的倚重，不过，这位陈旷，确实也是有才之人。一个工科男，居然会弹吉他，会自己写歌，为人沉稳，不急不躁，心思细腻，同事关系也处理得好，既聪明又不显油腻。

    那时候，雅颂只和他短暂共事过，已经对此人深感佩服了。想想，也难怪。

    要非说这人有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就是，他的“身高”吧——他本人，白净瘦小得，常常让人在人群中找不着。就是张雅颂穿个平跟鞋站在旁边，看着都比他高。

    “挺适合他的。”

    “怎么我觉得你的语气，好像还挺羡慕他？”

    “每一个城市建设从业者，都应该挺羡慕的吧，毕竟，他有自己的代表作。”

    “你做成的项目也不少啊。”

    “那不一样。我们做的都是前期规划、投资协议、开发报建，和从头到尾做一个项目的项目总，本质不同。更何况，他的代表作还是华海天地，这个在产城融合的项目里，是行业典范。”

    他听完，忽然想起，那时候她在小郭总面前侃侃而谈的城市建设论，若有所思道：“如果，你当时还在，你本可以……”

    “时也命也，人生又不能重来。”她笑了笑，继续道，“我刚就在想，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在风口最好的时候努力过，也得到了回报，人生有一点遗憾也无所谓。更何况，我现在也还在路上，说不定，把产业投资也搞明白了，有一天也能派上用场呢？”

    她表现得毫无所谓，他却记在心里：“如果能重来，这个代表作，说不定就是你的。”

    “如果能重来，你可以不喜欢我吗？”看着他一脸疑惑，她继续：“因为我不能接受因为我和你的关系，而得到这个项目。”

    “如果能重来，我希望我们俩都不要过得那么辛苦了。”

    “那样的话，你还是那个任性的富二代，我可不喜欢一直跟在一个不成熟的纨绔子弟后面擦屁股。”她耸肩笑言，“那的话，我可是一点都瞧不上你了，更别说，喜欢你。”

    自此，他仿佛才有了一丝丝的释怀。

    这两天，他坚决留在她的住处，照顾了她两天两夜。说是照顾，其实顶多是陪伴，毕竟，大少爷又能有什么生活技能呢？

    但两日过后，张雅颂在电话那头，听见他极尽掩盖的沙哑声线，无可奈何。

    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重演，她当机立断，拨通了物业的后勤服务，将自家家门改换了密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