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笔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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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棠溪

    我跟着大部队在铃仙山的地上地下里绕了四五天才终于下了山。刚进旅馆准备坐下喘口气,结果手机一有信号就有人打我电话,我这回手机新买的还没来得及存号码,只能凭感觉接电话,没等我问对方是谁,热情的声音就从对面传过来了:“乖乖,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在家门口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我听见这声一愣:“棠溪?你回国了?还在家门口?”

    棠溪欢快地应是,还在电话那头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给他开门。我顿时有点头大,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了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告诉他我现在在沅陵,他这一趟可能要跑空了。棠溪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也对,谁能想到他千里迢迢地从国外飞回来找我,我却不在家呢?我叹息一声,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继续和他聊天:“你要不直接用钥匙开门进去吧?先睡我房间,你那个房间被我当仓库用了,等我回来再给你收拾。”

    棠溪的声音依旧很不情愿,我在电话里听见卷帘门拉上去和行李箱轱辘滚动的声音。半晌,不情愿的棠溪委屈巴巴地问我:“乖乖,我一个人太无聊了,你能不能报个地址给我,我直接飞过去找你?”

    我本想拒绝,但感觉这货快把自己委屈死了,再说他不远万里过来,真死在我屋里也不是个事,我没法和伯父伯母交代。想了想,我还是把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机场名字给了他,告诉他到机场之后打电话给我,我带人来接他。他的声音立刻欢快起来,我再一次听到了卷帘门和行李箱轱辘滚动的动静,估摸着他是准备立刻出发去机场了,对此我只能无奈地提醒他一句:“你记得把家里门锁好。”

    我和棠溪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我把他的号码存好,再抬头时就看见了那群逼探究的眼神。我叹息一声,也没打算解释,只是和京爷要了辆车和一个伙计,准备明天去机场接棠溪。京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多问,只是叮嘱我明天路上注意安全。

    因为时间实在算不得太早,大家伙儿也都累完了,所以就只简单地吃了顿饭,准备明天再吃好的,晚上我潦草地洗漱了一通,几乎沾枕头就睡。第二天一早,我是被老板娘吵醒的,一看已经八点多了,再不去接棠溪他就要抱着行李箱哭了。等我风风火火地冲到楼下,君家的伙计早就在车边等我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和他道歉,他对着我善意地笑笑,帮我拉开了车门,接着一路狂奔去了机场。

    我果然在机场看见了要哭不哭的棠溪,他正在低头按手机,看样子是准备打我电话。我高声喊他,他立刻抬起头,脸上也挂起笑来,然后推着行李就张开手朝我抱过来,边给我搞了一个外国用来打招呼的什么吻面礼,边兴高采烈地冲我道:“渝渝宝贝,有没有想我?”

    “想的想的,”我敷衍他,伸手想替他拉行李箱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他摸摸我打着石膏的左手,非常夸张地来了一句:“哇,我的渝宝,谁给你打成这样的?我帮你把这个人弄死。”

    我一愣,一把子捂住他嘴巴,警告他道:“这是国内,不是国外,可不兴瞎说啊,光明正大涉黑是要被抓进去吃个十七八年牢饭的!你要是进去了,我可没机会天天来看你。”

    可能是我的警告起了作用,接下来一段时间棠溪表现得异常乖巧,什么话都不说,非常安静,我很满意,他这种状态甚至一直持续到君家伙计载着他回到我昨晚下榻的地方,真是可喜可贺。

    等我们回到旅馆时,已经十点多了,除了那些个受伤的,绝大部分的人都起来了,他们似乎很好奇棠溪,一个个都朝我们这边瞄,不过君家和虞家的伙计都训练有素,看了几眼之后也就收敛了目光。

    颂颂宝贝也起床了,彼时她正在和虞家伙计玩闹,贺昼和虞鸢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看见我,调转车头就往我这边扑,我蹲下来接住这枚小炮弹,她在我脸上猛亲几口,又甜甜地叫了两声干爹。我得意地朝着贺昼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贺昼逐渐扭曲的脸,这货嫉妒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棠溪也蹲下来看我,他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他犹豫半天才感叹道:“乖乖,这是你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不就一个多月没见吗?”

    “干爹两个字你是一点没听清啊,”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地伸手替颂颂要红包,“呐,第一次见小辈,你不表示表示?”

    棠溪一愣,他年岁不大时就随着家里人出国发展家族企业,每年天南海北乱跑,这两年没怎么回国,也没见过什么小辈,经我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赤函是有这么一个习俗在。他思考了片刻,决定放弃思考,反手掏出钱包抽了好些百元大钞用另一张百元大钞夹住,他对着颂颂笑嘻嘻道:“行,渝渝的干闺女就是我干闺女。来,囡囡,干爹给红包,这次没来得及,下次干爹给你重新包个好看的。”

    颂颂是头一次看见棠溪,她不怕生,还会对着棠溪笑,但是棠溪的钱她没敢接,小手在碰到那些钱的时候被火烫了似的缩了回去,小脑袋啪一下砸我怀里,可爱死我了。棠溪不太理解小孩的感情,他见颂颂不接,想把钱塞颂颂口袋里,而颂颂左扭右躲,就是不上套,看上去甚至有些惊恐。所以虞鸢出面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和棠溪打了个招呼,棠溪认了半天终于认出她是小时候住对门的虞姐姐,两个人又是一阵客套。但棠溪好说歹说还是没能让颂颂收下这个红包,他非常沮丧,犹豫了片刻猛地看向我,然后把那一叠纸币塞进了我口袋里。

    这回轮到我震惊了,我俩开始拉拉扯扯,颂颂被虞鸢抱着在一边看得直乐,贺昼笑得非常大声,我总觉得这货是在打击报复颂颂刚才叫我爹之仇。我最终没拗过棠溪,他在国外不知道吃什么了,力气死大,我整个人快扑他身上了也没成功把钱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我和他大衣口袋的这他妈的一点点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搞得我真的很想把他兜都掏了。

    打断我和棠溪拧巴的人是大强,他非常好奇地晃悠到了我面前,很欠地探头过来看我们两个在干什么,最后以一种无比平静的语调爆发出一句非常惊人的话:“鱼鱼,你背着我们几个玩得挺花啊。”

    我哽住了,赶紧摆正姿态给大强还有二狗他们介绍:“咳,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棠溪卿安。”

    许云渡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与此同时凑过来的还有安灵序这货,他表情也贱贱的:“我在你家住了这么久,我怎么没见过他?”

    “我和他认识将近二十年了,从小到大我都和他一起过年,只是他这两年比较忙,所以你没见过,”我认真解释,又把眼前这几个人相互介绍了一遍,才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不过说到这个,棠溪,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回来了?现在才十一月初,你今年不忙?”

    “工作算是告一段落,”棠溪的表情很轻松,“所以有空回来陪你过年。”

    我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正好,安灵序今年不回老家的话,我们三个大男人凑合凑合过个年吧。”

    我话音一落,周围安静了下来,棠溪和安灵序对视了一眼,有些许沉默。

    没关系,不熟而已,等等聊个天就熟了,但即便如此,这怪异的安静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些许尴尬。

    雁嗣禾这回算是帮我解围的,他站在二楼抬手招我过去,我和棠溪说了一声,就上了二楼。等我真的上去了,雁嗣禾又只给了我一个洗好了的苹果。他可能是觉得我迷茫的表情有趣,翘起嘴角笑笑,拍拍我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进了房间。

    但很快楼下又重新热闹起来,我把苹果揣兜里,下楼时的间隙看见棠溪凑过去和李二狗聊了两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李二狗的脸色算不上好看。我刚想凑过去给他们打个圆场,棠溪就已经走过来了,他笑眯眯的,过来和我勾肩搭背,说等回去给我买喜欢吃的小香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说这个,但是有饭不吃王八蛋,我和棠溪伸出手比划,表达我要吃十斤的坚定决心。棠溪笑出了声,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所以他又从他带了的那个包里掏出来一个很精致的玉连环给我,说是今年在我家过年付的饭钱。

    这是他在国外拍卖行淘的新货,我刚想推辞,但他直接塞我兜里,说是特产。这搞得我更不好意思了,只能摸摸鼻子和他道:“你去年不是跟我抱怨我寄过去的东西你没吃几口吗?那我今年多做点香肠晒点腊肉,为了你我可是特地新泡了料酒,都浸了一年,闻起来可香了。”

    棠溪笑得更开心了,他的嘴角咧得更开,也伸手给我比划,表示他也要吃十斤,我认可地点点头,准备回去买个两百来斤肉腌上,毕竟要搞就要搞大点,而且今年棠溪在我家过年,他家里那边就没人了,正好多搞点给棠溪家里人寄过去。

    我在那里掰着指头数今年要寄年货的人有几个人,一个人大概多少斤,掰扯了老半天。这期间棠溪过去找老板娘要了两瓶水,然后就站在柜台旁边和贺昼几人谈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跟安灵序他们扯巴起来了,也是够会聊的,刚才还僵持在那,现在一下子就混熟了,扯急了还会从嘴里蹦出来几句洋文,就是可怜了我京爷不爱说话,被人孤立在一旁。

    我当下决定脱离群众去找京爷,他也看见我了,抬手和我招了招,他手里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整来的鸡蛋糕,说现在离午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让我先垫垫。我吃了一个和贺昼上回给我的那个纯甜的味道不一样,京爷这个是咸甜口的,有点油,但很香,我挺喜欢的,甚至想买一点顺带回家。

    等我吃完蛋糕,又凑过去和这些人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旅馆老板娘就把准备好的火锅材料端了上来。她介绍说家里搞饭店起家,旅店才是顺带的,不过她家做的沅陵特色酸汤火锅其实很好吃,说是招牌菜也不为过。

    棠溪这些年到处跑,口味奇杂,接受很快,加上他才从国外回来,嘴里淡出鸟来,他自己开了一桌,坐在那偏位置里拿起筷子就是吃。他刚回来我也不可能放他单独一个人,就端着羊肉粉过去和他凑了一桌。说到羊肉粉,实际上单开的只有我这个在那里肉片涮水的菜鸡,还有颂颂这个小朋友,我俩开小灶,我只能偶尔偷偷摸摸地去棠溪那里蹭点肉片涮水吃。对此我大为不平,对着棠溪就是一阵吐槽,分明雁嗣禾受伤了也不能吃辣,凭什么他就可以正经上桌?

    路过的雁嗣禾微笑着把作为饭后甜点的卜粉松糕放在我的手边,又搭了一把我的肩膀:“你上次去楚渝没吃辣菜吧?我是益蜀人,渝渝。”

    我有些莫名其妙,转头去看棠溪,后者对着我也露出一个微笑:“乖乖哦,他的意思是楚渝和益蜀的菜比这个辣多了,现在吃的这个,在他们那边只能算入门。”

    我大彻大悟,给施施然捏了一块糕的雁嗣禾比了个六,这小子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拉开凳子和我还有棠溪拼桌,接着笑容满面地夹了一筷子香菜给棠溪,并且在棠溪震惊的目光里,拿过棠溪的碗,又往碗里一筷子鱼腥草。他们好像又那个什么大仇,雁嗣禾笑得非常阴险:“多吃点,对身体好。”

    棠溪在雁嗣禾和他递过来的碗之间扫视,最后一把站起来,扑向了我,他抱着我好像很委屈:“乖乖,他欺负我!你知道我不吃香菜和鱼腥草的。”

    我靠,关我屁事!不对?他俩认识?哎?好像也不对?他们凭什么又认识了?!

    我大为震撼,看看棠溪,又看看雁嗣禾,最后犹豫地问了句:“你俩背着我也有一腿?”

    世界太小了,什么牛鬼蛇神之间好像都认识。

    棠溪的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他目光落在雁嗣禾身上,这俩也不知道在打什么眉眼官司,最后棠溪在雁嗣禾的眼神威逼之下委屈巴巴地坐了回去。棠溪这么听别人话我还是这些年第一次见,记得小时候伯母把伯父的皮带抽断了两根都没管住他上山下海到处撒欢。毕竟棠溪父母不是家中最长就是家中最小,三个叔叔和四个舅舅不是在国内从商就是在国外从商,再不济就是道上混的大爷,黑白通吃,而且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从小惯到大,标准黑道太子爷模板,能让他听话的都不是一般人。

    哦,好像也没特别听话,他就是坐直了,手没撒。

    不过我懒得管这俩的眉目传情,低头去吃我的羊肉粉。这家羊肉粉是真的好吃,吃完这碗我还想加点粉,在地下搞事业的时候不是压缩饼干就是压缩饼干,我就算吃得再怎么清淡,嘴里也给淡出鸟来了。

    我在那里吃的不亦乐乎,等再抬头的时候,不知道安灵序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继续吃我的粉,而棠溪热情地邀请他坐,顺带给我涮了一块特别大块的肉放我碗里。那块肉是块鱼肚腩,我吃鱼我最喜欢吃这个了,棠溪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我在那里胡吃海塞一通成功把自己吃得扶墙了,打着饱嗝看着其他三个人异常融洽地坐在那里边吃边聊天,甚至兴致起来了还开了箱酒。

    等到棠溪醉醺醺地趴桌子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他好像没倒时差就过来了,现在又喝了酒,这玩意儿要是猝死了我可怎么跟伯父伯母交代,当即就把他扶回了我的房间。这货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抠抠搜搜,我说给他新开间房,他不肯,说是好久没见,要和我交流感情,晚上和我睡。行吧,睡都可以睡,他开心就好,只希望他现在别吐我床上,出门在外,不好收拾,其他都还好。

    棠溪的酒品没得说,可以说睡得很死,动都不带动的。我吃完饭血糖上来,也跟着犯困,把这人往床的另一边推推,脱了外套也跟着躺在床上睡了,反正闲得没事,不睡白不睡。

    我俩睡得天昏地暗,再醒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棠溪已经起来换好了衣服,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正在拿毛巾擦干。我身上也全是酒味,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和棠溪一起下楼吃晚饭。

    楼下很热闹,京爷和贺昼不知道打哪搞了好几头活羊,已经杀了架在院子里面烤,羊皮被晾在了竹竿上,山里晚间风大,居然能吹着羊皮在空中飘,灰白的皮毛逐渐黑沉下来的天幕下有些像我曾经见过的一种幡旗。

    大强朝着我吹了声口哨,他手上提着一只最起码十几斤重的羊腿,表面已经烤得焦黄流油,闻着香得要死。我凑过去,他割了块肉递给我,接着指了指院子另一头的烤炉,“去吧,那有烤好的肉,别把自己饿死了。顺便把阿祁叫过来,他要的羊腿熟了。”

    切,狗东西,重色轻友。

    碍于羊肉的面子,我忍了。我张嘴去把京爷嚎了过来,在他不明所以地状态下推了他一把,他差点就撞进大强那个逼怀里了。不过还差一点,被大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真可惜。我吹了声流氓哨,带着棠溪大摇大摆地凑过去吃羊肉串喝羊肉汤。

    安灵序早站在那和贺昼勾肩搭背了,他俩早喝得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见我过来,两个人就贱兮兮地冲着我笑,还举着酒杯对我说干杯。我沉默,然后兴高采烈地加入他们,抄起桌上的白酒就开盖往嘴里灌了一口,扬起手跟哥几个干杯。

    棠溪在旁边看得一脸迷惑,他拽拽我,我回头塞了他一把羊肉串,他不说话了,总有一种过年被爹妈带去陌生亲戚家拜年的小孩感,还挺可爱。我觉得有趣,嘿嘿笑了两声,又递了碗羊肉汤给他。

    棠溪明显是跟安灵序他们混熟了,又端着羊肉汤过来凑热闹,然后被安灵序和贺昼灌了好几杯酒,最后没吃多少肉就被我遣送回房间了。

    真可惜,不过还好我比较有良心,专门给他留了条羊腿,等他第二天睡醒就能吃。

    挺好,可以回去过个好年了。

    (《荒蠻筆摘·女希氏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