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笔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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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第二层

    “那位女希氏族的皇室小公主风宓,就是第一个获得长生的凡人,”雁嗣禾望了望那面石墙,最终指了一幅画着众蛇人叩首跪拜的壁画给我看,“同时,她也是女希氏国的第一任阴皇,在位两百多年,在她在位期间,女希氏国的国力达到顶峰,她们国家最出名的就是青铜饰品,曾远销海外,可惜的是这位阴皇最后死于刺杀,身后也没有子嗣。相传,在她死后的百余年内,女希氏国似乎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毁灭,最终连带着整个文明都归尘于山海之间。当然,也有传闻是女皇死前带领着她的子民们进入了灵渊之城,并最终定居在了那里。”

    壁画的最后是一位女子闭眼躺在一个类似于棺椁的地方,她的双手也被涂上了殷红的蔻丹,交叠放置于胸前,面容平静。棺椁的四周围满了蛇人,有男有女,壁画上没有明显刻画他们的神情,连服装都是相同的,唯一一位不同的蛇人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很有民族特色的服饰,她的手掌上空漂浮着一块类似于石头的东西,本人则在仰头望天,似乎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天光洒落在诸子身上,把他们的身影和期盼笼罩在光下。

    可惜在这些壁画里,我没看到女希氏国真正的结局。

    我砸吧砸吧嘴,一句师兄叫得无比顺口:“所以小公主死透了?好可惜!那她现在葬在哪里?还是她最后被族人带进灵渊之城了?”

    雁嗣禾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要不要猜猜我们现在谁的墓里?”

    这话说的,答案不是十拿九稳?我瞬间脱口而出:“小公主的?”

    “错了,”雁嗣禾摇摇头,见我失望,他又安慰我道,“不过很接近了,这座皇陵是女希氏国末代公主的陵墓,她的母亲则是可查史料中,女希氏国的最后一位君主。”

    我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声,猛地回头看向雁嗣禾,他恶劣地笑了笑,在我连声喊师兄里,终于告诉我他所了解到的东西。

    故事要从女希氏国创立开始说起,小公主在继位之后其实是有过几个孩子的,可惜的是那些孩子无论男女,都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而小公主觉得自己身上的杀孽太多,觉得即便她带着那些孩子来世间一遭也是为了受苦,所以她后来醉心于朝政,只为像母亲一样,让手下百姓过上好日子。但她所在的时代终究与那个神魔妖鬼共存于世的上古时代不同,在她所在的时代,女希氏族所拥有的人首蛇身的特点成为了普通人伤害他们的理由,他们被当做山野精怪,遭人捕杀,小公主不愿意与外族起冲突,最终躲进了深山,开始了避世的生活。

    一个算不上转机的事情发生了,女希氏国其实并不禁止族人与外族通婚,而在多位族人和外族男女成婚生子后,有一位族人生下来一个形似普通人类的孩子。那个孩子不再拥有女希氏族的明显特征,成为了女希氏国内第一个普通人类。可笑的是,这个孩子的母亲死于人类的猎杀,孩子的父亲与妻子感情深厚,没多久便也随之而去。那个孩子无人教养,小公主觉得她可怜,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教她冶铁经商,甚至帝王权术。二者感情甚笃,好似母女,在当时的女希氏国还传言说这个孩子是下一代的阴皇。

    雁嗣禾刚说完这段话,就被摸着下巴思考的我打断:“但唯有人心和太阳难以直视,所以这货杀了小公主,夺了龙骨也获得了长生是吧?”

    雁嗣禾屈指敲了我额头一下:“不,她的选择是去杀了夺走小公主性命的歹人。”

    按照雁嗣禾的说法,这个年幼失孤的孩子其实在王庭里还蛮受宠的,原先的性格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但自小公主被刺杀后性情大变。而他查到的史料记载:“帝崩,其女……帝姬大悲,丁艰三年,离宫去,七年方归。携谋逆者之颅置于帝棺前,遂触棺毙亡,不消片刻只余一膂骨,而肉身不可闻。……新帝闻姊殁,大悲,故立墓于先帝旁,望二者在天之灵可安。”

    我大概把事情捋了捋,望向表情淡淡的雁嗣禾:“所以这位勇士的脊骨就是第二代龙骨?”

    雁嗣禾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理解,刚要问他,便听见他又解释道:“这段脊骨是龙骨,但龙骨是假的。”

    这他妈的可给我干懵逼了。我扯扯他衣袖,想要他解释清楚一些,他看看我,叹息一声道:“没以前聪明了,第二代龙骨在小公主身上。”

    没等我揍他,雁嗣禾又考了我两题:“人的脊骨最多有几节?蛇又有几节?”

    “人最多有三十五节,蛇的最多有五百多吧,”这两题我会,所以我老老实实地答,要不师父能来梦里锤我。

    雁嗣禾满意地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一个重磅消息:“所以,传闻中真的龙骨有一千多块,而假的龙骨则只有三十五块。”

    我惊讶地靠出声,突然就觉得龙骨跟大街上的烂白菜一样不值钱。但没等我吐槽,雁嗣禾又慢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可惜的是,大多数真龙骨随着女希氏国灭国而消失了,留存在现世的不过廖廖,也就只有十块不到。”

    我无话可说,真的很想给雁嗣禾邦邦两拳,不过他这打一巴掌呼死你,然后再给一颗甜枣爽死你的情况真的让人欲罢不能。我从来不觉得骨气是什么好吃玩意儿,于是又连喊了两声师兄,让他给我透个底。

    他这回没被那两句师兄打动,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你还不用知道这些,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二十六年前,桉歌山脉的那座陵墓里,曾有一块龙骨,只是不知真假。”

    我摇他袖子的手顿时松开,脑子跟过了一遍电似的,把某些东西串了起来:“那座墓的主人是不是就是派人刺杀了小公主的谋逆者?”

    雁嗣禾这回倒是点头了,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而且那座墓被人清理过,所以才没有那么危险。”

    果然如此,有一种结果在意料之中的无力感。

    我气得拆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这玩意儿因为是哄颂颂的,超级甜,好吃,爱吃,回去多买点放在家里的小店卖。雁嗣禾也对着我摊开手,我大方地分了他一整块,反正安灵序那里还有,就算颂颂要吃,也可以从他那里拿。

    一说起这个,我叹息一声,雁嗣禾吃完蛋糕,把包装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就偏过头来问我怎么了。我有些窃喜他上钩了,但是面上不显,只是清了清嗓子表示我想出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好几眼,接着抬手敲敲我的脑袋,道:“如果你找颂颂,那我可以带你去找,但如果你着急去见安灵序那个傻逼,你想都别想。”

    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这小子骂人,他在外头人多的时候安静得跟舌头被人割了一样。说到这个,我发现这货好像很仇视安灵序,很难不怀疑把这俩单独放在一个空间会不会打架。

    虽然他说的话有点难听,而且他还极度排斥安灵序,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一句:“可是颂颂和安灵序呆一块呢,那囡毕竟还小,要是遇到危险,把我给活剥了赔给贺昼都没法谢罪啊!”

    至于安灵序,鬼要担心他。曾经我也担心过他,但后来发现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我自己,毕竟世界是个巨大的环,爱惜自己就是他好我也好。

    我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继而又坚定地看向雁嗣禾,反正这玩意儿的大腿我是抱定了,要不然我也出不去。

    雁嗣禾轻笑,他这段时间笑的太多了,我真的很想捏他的嘴巴,让他别笑了,但是我忍了,我甚至觉得我不应该属蛇,而是应该属乌龟,毕竟我真是一个头顶没有绿毛的忍者神龟。我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同雁嗣禾道:“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出去?我真的不是去找安灵序,我要找颂颂!颂颂知道吧?我干女儿,我很急的!”

    雁嗣禾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两秒,似乎在辨认真假,他最后点了点头,让我跟着他走,他带我去第三层找颂颂。

    事到如今,除了听他的,我别无他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带着我回到了那口棺材下面,又把帝钟塞给了我,接着抓着绳子爬回了棺材里。我呆站在原地,看他摸摸索索地在棺材里外来回爬行,最后在咔哒一声轻响后,那勾住棺材的那几根铁链陡然放长,那口棺材猛地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我被棺材砸起的灰尘呛得直咳,迷离了半天才注意到雁嗣禾已经叼着手电筒从棺材里爬回出来了。不过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灰头土脸的,他坐在棺材上和我招手,让我过去,爬到棺材上去。

    我虽心有疑惑,但是还是过去了,他弯腰把我从绳子那里接上去,然后带着我爬到了右边那口棺材的棺盖上。我探头去看,这口棺的棺底已经不见了,用手电筒去照,可以直接看见由平整石砖铺起来的路。雁嗣禾就趴伏在我旁边,告诉这条道就是皇陵第三层中的一部分,只要跳下去就可以到达第三层,然后找到安灵序和颂颂,甚至虞鸢还有贺昼他们。

    我这时候才发现这个棺材其实是三层的,最外头的那一层是铁棺,第三层则是刚刚蛊惑了我的朱砂棺,而在它们的中间则夹着一口青铜棺。不知道雁嗣禾是怎么做到的,那口朱砂棺的底连带着那些粘黏着的铜币一起被压缩折叠,依附在了棺尾,而另外两层棺底则全部被抽到了另一口棺材之下。

    我顿时怀疑起了雁嗣禾的话,他说他是被追杀不小心摔进棺材里的,那么他又是怎么到这一层的?

    我收回目光,雁嗣禾正定定地看着我,见我怀疑他,他叹了一口气:“别猜了,这座地宫会转。”

    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倒也不用这么唬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再说这句话也没什么说服力。

    “你可以把这个地宫理解成一个小型的蜂房,以我们这间石室为中心点,中心点一共有三个,而中心点的四周有六个房间,这每层的六个房间的其中一个房间连接中心点后可以通往下一层,共十八个房间参与转动,但是它一共有二十一个房间,其中三个中心点不动,我在转动的十八个房间中的一个房间摔进棺材,那里的天花板是空的,所以机关可以自动把我移动到这里,懂了吗?”说完,雁嗣禾期待地看向了我。

    沉默是我今天晚上使用的语言,雁嗣禾看着我直叹气,我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连声说懂了。雁嗣禾有些怀疑,但是他没多问,只是告诉我这些房间大概六个小时就会转动一次,而且旋转的方向并不固定,所以进入的房间是未知的。

    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他这回很欣慰,问我要不要现在下去,我迟疑片刻,决定去看一看那口黑棺里面到底有什么。雁嗣禾没多说什么,他侧过身,露出来了那口黑棺,让我探头过去看。

    那口黑棺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就一具人类骸骨,如果我的判断没错,骸骨的主人应该是位女性,而且她上半身所拥有的残缺布料显示,她是一位近现代的女性,可奇怪的是,她的下半身的骨骼不是属于人类双腿的大小腿骨,而是一条尾巴,好像又是蛇的尾巴,造型很像我之前见到过的土俑。

    雁嗣禾凑过来同我一起看,他道:“你要不要猜猜看,这个人是谁?”

    我的脑子转了一圈,虽然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但结合之前雁嗣禾的话来看,我试探性地问:“那个新闻队里的人?”

    “是也不是,”雁嗣禾道,“她算不上新闻队里的人,或者说根本没办法分清楚她是不是新闻队中的那一个。”

    我快给他绕晕了,连忙让他打住,继而又反问他:“你什么意思?”

    雁嗣禾瞥了我一眼,他道:“那个新闻队里一共有十二个人,但其中一个姑娘家有一个双生姐妹,那个姑娘家叫韩琪,是双生子中的姐姐,在一九七五年进入星青文报,一九七七年曾失踪过一段时间,但在那之后,她又开始正常参加工作,与此同时她的妹妹韩黛失踪了。”

    我突然明白了雁嗣禾的意思:“你是说这具棺材里的人可能是韩琪也可能是韩黛?可你是怎么认出是她们姐妹中的一个呢?你不是说在这座皇陵里,新闻队死了三个吗?”

    “确实是死了三个,”雁嗣禾看了我一眼又道,“但是其中一个以另一种方式出去了,所以新闻队在这次死亡之后其实应该只剩下九个人,但他们最终还有十个,有一个人伪装成了其中一位队员,混进了新闻队里。可惜的是我不知道除了韩家姐妹外,死的另外两个是谁,要不然我也可以跟你说。”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又问:“你知道桉歌山脉中的那具尸体是谁?你有那十二个人的照片吗?有的话给我看看,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师兄两个字听爽了,这回雁嗣禾回答得很爽快:“当然可以,我回去把照片寄给你,至于桉歌山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个具尸体是狄韵的。”

    我记得这个名字,在宁依依的日记本里,但这不对劲。

    按照狄韵的笔记本里所说,她大概在九月二日就被困在了桉歌山脉等死,但是在宁依依的日记本里,狄韵和韩琪在十一月十四日才去看过她,而且宁依依的日记里记录的消息是狄韵在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才失踪,这和狄韵的记录完全对不上时间。因为按照狄韵留下的笔记所记载文字的混乱程度和内容来说,狄韵大概是在一九七七年十月初就已经产生幻觉了,她是在消耗完手边所有食物和水之后被渴死在地宫里的。

    “这姑娘是死在狄韵前面还是狄韵后面?”我指了指黑棺里的半蛇人姑娘,“这对我很重要,你要说实话。”

    雁嗣禾看看我,又看看黑棺材里的蛇人:“按照口供,韩琪和狄韵死亡的时间间隔应该不超过一个月。新闻队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叫林俊义,他原名宋军义,现在在江珠当保安,按照他的说法,他在韩琪死后一个月还见过狄韵,所以倒推的话,是韩琪死的早。”

    我大为震撼:“等等,宋军义这玩意儿居然活了?!”

    话音一落,我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再说出些有的没的。雁嗣禾挑眉,只不过他没多问,只是继续道:“据他所言,当年发生某些事情后,他就从新闻队里退出了,到他退出这段时间为止,新闻队里活着的人包括他还剩下了五个。这五个人分别是宁依依,李德文,宋军义,王观,乔橙。”

    我还想再问,就被雁嗣禾打断了:“好了,到时候出去我会把他们各自的死亡原因整理出来给你,在这里解释太费时间了,我们先下去吧。”

    我所有的问题一下子哽在喉头,但雁嗣禾没注意我跟调色盘一样的脸色,他自顾自地把飞爪取下来勾在另一根铁链上,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他把绳子的另一头往我身上栓,然后把我往下一扔,紧接着抓着绳子跟着我一起做自由落体。

    我被吓得惊叫,直到脚尖虚虚地点到地我才把悬着的心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雁嗣禾绑人的手法是真的不错,我自己解不开就算了,偏偏我腿不够长,只能踮着脚尖在那里荡秋千,好像是被人猿泰山抢了香蕉的长臂猿。

    我听见雁嗣禾轻笑一声,忍不住对着他怒目而视,直到他把我从绳子上放下来,我才有心情算算这墓室有多高。

    按照飞爪钩长度来算,除去棺材部分以及绑我的部分,这间墓室的地面到天花板大概在三十米左右,比上一层低矮了许多,但对比起其他皇陵,这座地宫已经算无比高了。也可能是女希氏国的风俗和我们的不一样,反正这间墓室同样大得离谱。

    这里具体叫什么我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皇陵主人放金银财宝的地方,毕竟我转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堆金银珠宝成山似的堆积在角落里,用手电筒一照闪得我眼睛疼。我猛眨了两下眼,顺手捞了一把塞进包里,接着转过头当无事发生,接着就去看雁嗣禾,他对这些金银珠宝没什么心情,只是一个劲儿在捣鼓墙。

    我好奇地凑过去,我总觉得雁嗣禾能在墙上捣鼓出来点什么,谁知他只是挑了一块砖,曲指在上面用一种奇怪的频率敲了敲,接着开始对着墙说话:“第四间,开门。”

    我寻思着是不是我的问题太多给这孩子问疯了,要不然能跟着墙自言自语地说开门?

    但我很快就被打脸了,在几分钟之后,这看上去严丝合缝的石墙还真的开始咔嚓咔嚓地响,贴近地面的地方也露出一条小缝来,最终那块大概一米宽的石头整个伸了上去,露出一个大概两米高的洞口可让人通过。

    雁嗣禾抓着我的手把我从洞口拉过去,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安灵序站在洞口边,他的脚下是一堆碎石,和他齐腰高的地方有一只含着铜币的石塑小蛇,看样子应该是机关。安灵序的目光在我和雁嗣禾身上扫荡,没等我开口问,颂颂的小脑袋瓜就从他身后的背包里探出来,望见我便脆生生地喊了声干爹。

    我赶紧把她从安灵序的背后解救出来,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颂颂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像是塞着什么。她见我看向她的口袋,便兴高采烈地把揉成一团的东西掏出来打开——一个比她巴掌大点的黄色纸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这玩意我上次在阿玉那里见过,当时我还以为我是疼出幻觉来了才看见这玩意儿,现在看来,这东西是某个人的,同样是他蓄意给颂颂的。

    我转头看向雁嗣禾,后者脸上没有半点心虚可言,只是挑衅地看了一眼安灵序,随后笑道:“不是只有训蛇和炼蛊才能确定他人位置的,你说是吧?安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