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被拒绝后并没有离开姜镇。而是去了六爷府。

    “哎呀哎呀，上仙莅临也不和小人说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姜丰斐擦着额头上的汗，小跑着出来迎接。

    乾元心不在焉地瞥了姜丰斐一眼，随后往屋里走。

    “灿妹子呢？”

    “呃，在，在小女房里，现在可能不太方便见您。”

    两人进了正堂。“这样啊，那我在这等她。”说完，乾元大大咧咧地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姜丰斐顿了一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林灿是乾元真人林朔的表妹，也是姜丰斐的妻子。

    正值仲夏，姜林澜的窗外草木繁盛，树木急切地抽出枝条，苍翠欲滴的绿色下似乎孕育着花香。窗帘半掩着，夏日的阳光照在姜林澜的脸上却显得有些太过单薄，她抿着嘴，皱眉，微偏过头去不让母亲看出自己的不满。林焕坐在书桌旁，姜林澜坐在床上。

    姜林澜长这么大，被骂过很多次，写字、坐姿、吃相、乃至教育妹妹，她是在种种对她的不满中长大的。这一次，她也不介意再挨一次骂，但她却听到低低的哭泣声。

    “你不要再让妈妈担心了好不好……”她的母亲低头掩面，显得十分脆弱。

    “妈妈……你别哭了……我，我错了。”

    “妈妈养你这么大也不容易，你听话一点好不好啊……”

    “对不起，对不起……”

    哭声渐渐弱了。

    “……妈妈知道你长大了，很多话你不愿听，妈也不啰嗦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姜林澜的眼眶湿润了，她的肋骨之下在隐隐作痛。

    林焕走的时候还揩着眼泪，等踏出房门，刺眼的阳光就将泪水晒干，只留下干涸的面容。佣人告诉她真人在正堂等候。

    “我还要忙生意，就先走了哈，希望神仙老爷聊得开心。”

    姜丰斐走了。

    “找我有事吗？哥哥。”

    “我表外甥女还好吗？”

    “还好，还用不着上仙操心。”

    “嗯。我就直说了，那个救了林澜的小子是块好料。”

    林焕笑了。“怎么？你要像当年把我卖了一样把你的外甥女卖了？齐天门还有别的手段吗？”

    乾元皱眉，似乎有些不悦。“那个小子有高人看护，我不好硬来。这个年纪的穷孩子救了大家闺秀，他脑子里想的什么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那为何不行个方便？”他顿了一下，“景域啊，我可是好久没见着了。”

    “景域？！”林焕低头思考，却不是在想怎么拒绝这份“买卖”。

    “我可不好撮合他们俩。”

    “不需要你撮合，有时候长辈的反对也是爱情的佐料不是吗？”

    “……好。”

    乾元从沙发跳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之前，他回头对表妹露出一个微笑。整个正堂瞬间燥热起来。

    “林焕，你是我的表妹，但你还是个凡人，下次说话的时候记得放尊重一点。”

    林焕咬住牙关，艰难地点头。乾元心满意足地走了。

    乾元走后，正堂凉了下来。林焕大口地呼吸着凉爽的空气，整个人像要融化了一般流汗。她抓起茶杯，一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把茶杯掼在桌上。

    她的眼里燃烧着愤恨。二十二年前被逼着嫁给那个有南方资源的富商时她就怀着这种愤恨，直至今日仍无法摆脱。或许，在天人之间的不公消失前，怒火将永不平息。

    血缘在仙缘面前不值一提。

    嗒。嗒。

    “先生，我想北上。”姜泽落下一子，竹君看了他一眼。姜泽的语气很认真。

    “我想通了，我要修仙，我要北上，不是为了复仇，只是去遏制不幸。”

    “不纠结了？”竹君跟下。

    “嗯。就像您说过的，挥舞着锈剑总比无剑可执要好。”嗒。

    “那姜林澜呢，别跟我说你不喜欢她。”嗒。

    姜泽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这个……先生您不会真觉得我们有可能吧，”他苦笑一声，“喜欢这种东西，没必要说出去的。”嗒。

    “你小子还看得挺开。”竹君颇具意味地看了姜泽一眼，再看回棋盘。良久，他没有落子，只是不住地抚着胡须。

    “哼。”他一甩长袖，站了起来。“今天姑且算你赢。”

    看着竹君快步走入云烟。姜泽不自觉地笑了。

    除咒的时间到了，姜泽如约到了六爷府。穿过丫鬟、壁画、瓷器、碧池乔木以及卒役，他又一次站在姜林澜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门开了，露出姜林澜悲伤的脸。那双仿佛囊括整个雨夜的眼睛只是扫了姜泽一眼，姜泽却感到心上一阵刺痛。两人互道了早安，怀着截然不同的心境开始了一月一次的治疗。

    这一次比上次快了不少，姜泽不清楚是因为功力见长还是景域傍身。他没有忘记上次说要带她们出去的约定，可在他开口之前，姜林澜却率先发话。

    “关于之前说带我与小妹出去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还是算了吧。抱歉了大夫。”

    姜林澜坐起身来，低着头，搓弄着衣角。姜泽很清楚，在大小姐的心里还有很多话没说，但他没问。

    “这样啊，好吧......”

    姜泽收起东西，转身往门外走。

    他觉得自己好好笑，大家闺秀再怎么渴望门外的世界，又怎么能忍受一个粗俗的村夫相伴而行呢。

    忽然，门被一下推开，门扉差点砸到姜泽的鼻子。

    “姐，姐！老妈说我们可以出去啦！诶，大夫你就要走了？诶诶，先别走，我们能不能出去可全靠你了。”

    上山放风对于两位千金是享受，对于姜泽却近乎是煎熬，她们要在这里待到傍晚，这一整天可得好生伺候，而且，千金们身侧仆役的凝视也让他颇感压力。

    茶是招待客人的不二之选。看到姜林澜品过茶后惊讶却放松的表情，姜泽松了口气。他很爱吃糖，特地也在她们的茶里加了冰糖，加完又有些后悔，富家闺秀会这么喝茶吗？

    “哇，姐姐，这个茶是甜的耶，不像父亲的乌龙，苦得厉害。”

    姜林澜点点头，又笑着纠正姜林霖。“你喝过的那叫普洱。”

    “哎呀，都差不多啦，都苦，苦得不行。”

    姜林霖转过头，问姜泽：“大夫，这个甜味咋来的，你加糖了？”

    “嗯，是我自己熬制的梨糖。二小姐若是喜欢，临走带些回去也无妨。”

    “哇，谢谢大夫。老章，不许告诉爹妈哦，被他们知道又要念叨我了。”

    “小的明白。”老仆役笑着回应。

    “只是吃糖而已，令尊令慈会这么苛责吗？”

    “那肯定会呀，在他们眼里，我们就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厅堂厨房来去自如的千古才女，”姜林霖在“千”字上特意拉长了音。“同时，还不能落下仪表、姿态、身段，不然未来家业的合格继承人怎么看得上我们呢？”

    “既然要控制身材，怎么可以吃糖呢？大夫你问得好，我也是真搞不懂，爹娘也太......”

    “好了，霖霖，不要再说了。”姜林澜的声音很轻，但不可忽视。“爸妈也是为了我们好。”

    姜林霖看着她的姐姐，姜林澜却不与她对视。她自觉没趣，哼了一声，便跳起来向屋外走去。

    “诶诶，小姐，您要去哪啊。”仆人老章紧随其后。

    “大夫，你在山上呆了这么久，带我们参观参观呗。”

    “啊？哦哦，好的。”姜泽应答着，也要出去。他看到姜林澜还在发呆，刚要开口，姜林澜就抬起头，露出礼貌的笑容，说：“我就不用了，我身子弱，爬山累得紧。大夫您这可有什么好书？我读读书，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姜泽听到这番话，没说话，他在姜林澜脸上的笑容感受到一种惹人心疼的虚伪。他转头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不错呢。”

    “嗯？啊，是啊。”姜林澜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看到湖水一般蓝的的天上飘过白云。

    “我不是很能理解令妹所说的种种要求，但我觉得能让你在那样一个夜晚选择出走，一定不是你想要施加于自己的要求，而且，你的母亲好不容易让你出来一趟，应该不是让你换个环境看书吧。”

    说完，姜泽走到门口，侧身伸手向门外，俨然是要让姜林澜先走。姜林澜愣了一会，虚伪的笑容早被摘掉，反应过来时脸上却有微醺般的绯红。她站起来，向姜泽微微俯身。

    “那，那就麻烦大夫了。”

    现在仍是夏天，但青辽山是善解人意的，阳光被山林一遍遍剪碎，落到人头上时只会让人想起向日葵，薄荷和猫。姜泽领着他们在他平时采药的小径上走，青辽山的山势说陡不算陡，说平不算平，他和老章时不时就得注意不要让四处张望的姜林霖掉下去。姜林澜安静地观察着森林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不同于讲经里圣人口中的世界，圣人对明媚的阳光，婉转的鸟鸣和草木的气息没有兴趣。

    姜泽并不觉得一路上有多少稀奇的东西，他本来是想领着他们去一处瀑布，但他们走走停停，两位大小姐的好奇心似乎无法满足，转眼就到了傍晚。姜林霖也不和姐姐闹别扭了，还用路上采来的野花为她做一顶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