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兴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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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过百骨滩(一)

    过了十多日,一位告老的乡绅家中有亲长西去,于是托了经纪来到龙华寺,花重金请寺里派人过去做一场法事。按照约好的时间,寺里派人过去。也因缺少人手且不愿闷在寺中,杨林在秋林和景泉的软磨硬泡下,跟随寺里的僧人过去打打下手。

    主家在泗水河上游三十多里处,所以寺里就赁了一条船,大家一起乘船过去。

    船行泗水,在舱里待了一会,三兄弟觉得无聊便出了舱,欣赏起那河堤上的风景。

    景泉道:“师兄,听大师父说下月初八,你就要剃度出家了?”

    杨林既不悲伤也无欢喜,只是淡然道:“是的,师祖已经允我在浴佛节那日,由武师父为我剃度。”

    秋林摇了摇头,叹道:“我倒舍不得现在就出家的,总想去见识一番外面的世界。”

    景泉打趣道:“或许就是因你有如此想法,师祖才从未与我们说起将来之事。”

    秋林连忙解释:“师祖与师父们的养育之恩,固然没齿难忘。只是当初曾在寺里见过宪达师兄剃度仪式。那日,弘明师叔要其最后一次跪拜他的父母,等宪达师兄剃度后,就再也拜不得了。”

    在大乘佛教里,个人出家为僧,除了要修证解脱之外,也负有住持、弘扬佛法的责任,故僧尼与佛、法并列为“三宝”,地位尊崇。于是梁武帝曾下诏令:出家人不可以礼拜君王、父母、六亲,也不可以敬事鬼神。对于所有肉体凡胎,出家者一律不可以礼拜,这到后来也逐渐成为中华佛教戒律之一。

    “看到宪达师兄那三个响头,我心如刀割,仿若有诉不尽的委屈。虽不知晓生父生母为何丢弃于我,但将来即便出家,也希望在剃度前能拜父母膝前,磕一次头,以谢生育之恩。”秋林一直对双亲抛弃了自己耿耿于怀。

    见秋林说的有点沉重,景泉赶紧转移话题,道:“所以呀,杨林师兄,这次趁着出差的机会,好玩的多耍一耍,好吃的多吃些。”

    杨林勉强笑了一笑,并未搭话。

    到了会场,师兄弟三人便随着僧团理事移桌搬椅、布置法器,待布置好会场,再负责一些点香敲磬的活,最后则随着主事领唱之后,滥竽充数般地唱起真言诵起咒语……

    待仪式半场,主家供饭。饭桌上虽没什么肉食,但满桌子素肉,以假乱真,吃得不亦乐乎。

    三人正在大快朵颐,却听到邻桌的宾客议论道:“这龙华寺越发要发达了,听说这次主家花了大价钱才请来这么多和尚。”

    “这些银钱算什么?我曾亲眼看过天后御赐的金银法器搬进了寺院,整整三大箱,那得多少金子,少说也得上千两。”

    “天后之所以赏赐他们,还不是那法源大和尚闲着没事,去那天竺取什么梵经,你看那译出的的经文,居然有菩萨化身女相的事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听说当初每贴出类似的经文,咱们那位拾破烂的父母官就屁颠屁颠赶过来,跪在墙下亲手抄经。”

    “嘿,那捡破烂的马屁拍了那么多,也不见位子往上挪一挪,难不成马屁拍在了马腿之上?”

    “即便今上体弱,咱们大唐还姓着李呢。就算哪日皇帝西去,那也是太子上位,太子已过而立,正当打之年!那姓武的,学不了吕氏,也弄不了权。若是想玩什么垂帘听政的套路,天下人共击之。”

    “只可恨那些溜须逢迎的,以为跟着武氏,便能升官发财,于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那人说着,眼睛则斜向杨林一桌,面露鄙夷。

    而众僧则垂首不予理睬,仍旧埋首吃着碗里米饭。

    那人又嘲讽道:“你看这群大师,吃相狼狈,难不成姓武的赏赐太少,来这里打起秋风啦。”

    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杨林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喝道:“尔等愚知村夫,何敢泼脏寺院,辱我师门?”

    或是太过激愤,杨林顿觉得胸口疼痛,于是蹙眉捂胸。

    只见那人又开始嘲讽:“哎唷,大家瞧瞧,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恼羞成怒?”

    景泉心疼杨林,也站起身,叫道:“休要胡说八道,别再满嘴胡言,否则,可别怪我们兄弟们手重。”

    却听那人就等着景泉这句话,便站起身,呼道:“早就看这群秃驴碍眼啦,大家伙还费什么口舌,给我打!”说完撸起了袖子,握起了拳头,便冲了上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年轻人血气方刚,哪经得起这个场面?

    只见秋林、景泉跳起身来,两人拉开杨林,将其护在身后,又踢开面前桌椅,腾出身前空挡,便架起了练了三四年的罗汉拳,左右开弓。

    一时间盆破碗碎,一片狼藉。可怜这两个兄弟,何曾经历过实战?平常所练的套路和章法,全抛之脑后,本着拳来肉挡礼尚往来的主旨,奋力迎敌。

    双拳虽难敌四手,但二人仗着皮糙肉厚,硬接了几颗拳头,也趁机送出去不少重炮。终于,主人家赶了过来,在饱尝乱拳后,好不容易才支开了斗殴的两方。

    家主捂着黑眼圈,对僧团主事埋怨道:“今日到此为止吧,可不敢再起了纠纷。”

    那僧团主事的却陪笑:“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让那几个惹事的小子离去即可。”说完转头对杨林三人道:“你们闯了祸,先去船上等着,待一同回到了寺里,再要你们师父收拾收拾。”

    这三兄弟平常跟在界武界文身后,杨林又常得法源关心,寺里人看在眼里,平常也不去管他们。

    三兄弟被赶出来后,本要上船等候。景泉却恨恨道:“那主事也太不懂事,我们乃是维护龙华寺声誉,才打抱不平。他倒好,做起缩头的乌龟,以息事宁人。”

    杨林道“今日因我而起,与你们无关,回去我便向师父请罪。”

    景泉道:“咱们能有什么罪?就怕他们会恶人先告状,若是他们再添油加醋,咱们恐怕少不了一顿胖揍。”又眨了眨眼道:“不如换我们做一回恶人,先回去告他们一状。让主持知道我们是维护寺院名声,而他们却袖手旁观,任我们挨打,倒是看谁有理。”

    说着,景泉摸了摸鼓起的额头,看到秋林的嘴角也破了相,又见杨林也被撕破了衣服,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待到了渡口,三人各自掏出当日赏钱,放在一处,便叫来一条小船。船夫因天色已晚,不愿往下游行船,三人只得加了几文钱,又扮了扮可怜,才上了船。

    行了几里水路,船夫道:“三位小哥,前面不远就是百骨滩,那里水流湍急,去年就翻了了几条船,待会过滩的时候,切勿小心,遇有颠簸就抓紧船舷,别被甩了出去。”

    景泉道:“船老大,你莫瞧不起咱们,就是你船翻了,我们也不会被甩出去。”

    说完,便收到杨林刮过来的眼神,景泉自知失言,打了打自己的嘴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杨林则问向船夫,道:“那百骨滩是何来历,听着名字,难道这附近发生过什么惨案?可未曾听说咱们泗水以往有过大案?”

    船夫回道:“小哥有所不知,十来年前咱们这里遭了一次大旱,常年丰沛的泗水河断了流,百骨滩那一片的河底也裸露了出来。有人在河床浅滩里捕鱼摸虾,忽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结果挖出来一看,是块人头骨,便慌忙报了案,连那懒理政事的县令大人都赶了过来。待了四五日,一共挖出八九十条散落骸骨,县令不肯就此结案又请了府兵,终于又挖出十几个头骨,最后还筛了泥巴,从中筛出不少锈迹斑斑的箭头,其他便再无所获。可怜那些骸骨,出了泥水,一见风,便化为碎屑,恐怕在水底埋了不短时间。”

    正讲着着故事,船夫抬了抬头,道“怎么变天了?”

    众人齐抬头望去,却见乌云沉沉。

    船夫忙道:“我们要加快些,好赶在雨落之前过了百骨滩。”

    只是话音未落,一声霹雳传来,接着狂风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