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兴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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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探归仁(二)

    归仁寺的法堂内,弘武正在清点分档取回的经书,而弘文则怀抱杨林坐在圆凳上,喂食其米粥。

    坐在上座的主持释泽对着释源道:“藏书阁已经收拾完毕,专门腾了一个地方供师兄译经,不知师兄打算何时开始?”

    释源回道:“时不待我,今晚就开始。”

    “虽说咱们出家人过午不食,但师兄译经必定通宵达旦,如此耗心费神,我安排人来伺候饮食、研墨添油,如何?”

    释源笑道:“多谢主持挂念,不必担心,留弘武在那边侍候即可。”

    释泽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师兄,这归仁寺虽是敕建,但你我都晓得这寺院之所以能建,全赖天后之意。昔日师兄自长安西去天竺之时,虽婉拒天后所赐,但已答应将来译出经文后会抄一份送至宫中。天后虔诚向佛,这两年在各地也营建了不少寺庙,以弘扬佛法,而咱们庙里更得了不少赏赐。所谓“受人之恩,当知图报。”数月之前郝大人前来拜会,他曾交代过将来咱们凡有所出,则交由他来呈送洛阳。”

    释源点了点头道:“主持无需多虑,我非吝啬藏私之人,更不会食言而肥。只是那小杨林养在寺中虽有不妥,但此子体弱多病,若寄养他处,我实在放心不下,还盼得主持首肯,让其暂养于寺内,吃穿度用,皆从我那俸银中支扣,余下俸银则全交寺院。”

    得到释源的承诺,几两碎银的微芥小事自不会放在心上,释泽笑道:“好说,好说。”

    ………………

    是夜,藏书楼。

    刚翻开桌上的梵经准备开始译经,释源却又叹了一口气,道:“弘武,将来若有弱婴幼儿被弃寺庙门前,你就收之为徒,我会与主持那边说道。”

    弘武则嬉笑于色:“师父,您也觉得我可以广收徒,以授武了?”

    释源未理会徒弟的玩笑,便翻开了经书开始译经大业。

    而弘武则心猿意马侍立一旁,心思已经飞到了爪哇国:“要先从哪教起呢?蹲马步巩固内基?还是学个一招半式先搭起架子?不听话的话,要不要揍一顿再说?哎呀,头疼,当初师父是如何教我来着……”

    弘武立在一旁正做着教训徒弟的美梦,见师父提起笔刚要落下却停在半空,直到一滴墨水悄然落于稿纸之上。

    弘武正纳闷着,突然察觉从楼外不远的两株老槐处,传来候鸟惊飞之声,连忙竖起耳朵辨了一辨,回头轻道:“师父,外头有人!”

    见释源轻轻点了一下头,弘武道:“我再去瞧瞧。”

    刚推开窗,外头又传来几颗枝桠断裂的声音,随后外陷入沉寂。

    弘武正准备一跃而下,却传来释源的吩咐:“人已离去,不必再追。”

    弘武失落而归,问道:“师父,为何不让我追去?那人既然暗中窥觑,定不怀好意。哪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释源道:“你若追去,要么那人于危地,要门陷你自己于险境,那人所图,不过译文,随他去吧。”说完,便下笔有神、龙蛇飞舞起来。

    僧寮里,释泽跏趺而坐,心中却暗道:“看来今夜,注定不平。”于是睁开双目,对侍者道:“今晚多安排一些人巡夜,缸里注满水,准备好盆具以防走水。”

    月明星稀,燕雀归林,远处传来稀落的乌啼。院内也重归宁静,鼾声逐渐四起。昏黄的油灯遮上了纸罩,以防蛾虫扑火,藏书楼更显昏暗。侍立一旁的弘武,歪起了身子打起了盹,只有释源仍旧端坐蒲团,在纸面上笔行不辍。

    大约到了寅时,释源终于停下了笔,随后闭目养了会神,接着抬头朗声道:“施主自子时三刻便卧于瓦上,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岂不疲惫?施主若有心学佛,明起,每日里我会要人抄下新出译文,张贴于山墙之上,不欲施主受那梁上委屈。”

    只听见房上由近及远传来一句变声:“好!好!好!大师功力深厚,耳聪目明,在下佩服!”

    青阳观密室,虚平脱下夜行衣,点起一柱檀香,看着那袅绕升起的白烟,盘算着今夜之行:“先前那树上的身影应是那位,他倒是心急,等不及和尚答应他的抄文,难道是怕抄送得有删减?可这样待将来译文刊印面众,只要和宫内的有一处不同,便是欺君,武后怎能饶得了他?不过这释源功力委实深厚,那人离开后许久我才敢前去偷窥,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仍旧被他察觉,他竟是能沉住气,引而不发,看来今后我要更加小心。”

    此夜,难眠者辗转反侧。

    第二日,泗水县衙。

    郝全应手中正读着归仁寺送过来的新出炉的译文,一个皂隶跑过来道:“大人,大人,那刚回来的释源和尚把昨夜翻译出来的一篇经文贴了出来,观者如潮,咱们要不要去凑热闹?”

    郝县令奇道:“竟有此事?快去看看。”待收起手中的稿纸,又道:“你识字吗?去辛苦一趟,去归仁寺把它抄下来。”说着丢出了一封银子。

    那皂隶接过银子,掂了一掂,笑道:“大人放心,就算不识字,我把整张译经都给揭下来交给大人!”

    归仁寺山墙外,众人拥拥攘攘。

    “听说武后效太宗故事,委任释源大师为求经使者,远去天竺奉请梵经,想不到昨日释源和尚刚到这归仁寺就开始译经,会不会是武后催得急了?不然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好歹让人家歇息几日。”

    另个人回道:“有什么急的,这李家再怎么枝繁叶茂,也被砍的砍,削得削,其他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杨大哥,噤声,噤声。哎呦,你们看,居然有小道童过来抄文。荒唐,荒唐,不去念那《道德经》,却过来抄佛经,这是要改头换面,另立门庭么?”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就这样,每晚译出的佛经,都在第二日贴于院外山墙公示。当某件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于是后来新贴在墙上的译文再难吸引到人,过来围观的观众日渐稀少,直至无人前来驻足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