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骆思恭
夜幕降临,骆思恭忙活一天后,终于是回到了府上,结果发现儿子也刚到家,他去儿子房内寻他,打算问问他今日入宫情况如何。
发现他衣服脱了一半,正准备沐浴更衣,会客厅的桌上放着陛下刚赐给他的飞鱼服,只是不知为何,上面东一块西一块满是污垢,脏兮兮的全是灰尘。
“父亲,您回来了。”
骆养性见到老爹以后,连忙放下手中的衣服问安道。
而骆思恭则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屋内,在桌旁找了个凳子坐下。
“今日入宫面见殿下,感觉如何?”
骆思恭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倒边问。
“那感觉必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一旁的骆养性则骄傲的甩了下头,双手叉腰自信的说道,
“没出什么错吧?”
骆思恭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问道。
“您也不看看孩儿是谁,孩儿可是堂堂骆指挥使的亲儿子,能出什么错?”
骆养性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将自己面见殿下时的谨慎与沉稳抛开,露出了所掩盖的真性情一面。
骆思恭没有在意儿子的话,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他已经都习惯了。
反正只要儿子听从先生吩咐,认真学习,在外面别乱搞,败坏自己名声,他就知足了。
自己这些年因为忙于公务,少有时间给予儿子陪伴,他内心中对儿子是有一些亏欠的感觉的。
“殿下呢,也是否如同传闻一般?”
骆思恭继续问着,这是他今天来找儿子最主要的目的。
身为锦衣卫首领,宫内宫外许多消息最终都会在他这里进行汇总。
之前不止一次得到消息,称殿下近期变化巨大,甚至言称脱胎换骨亦不为过。
锦衣卫的消息,来源繁多是必然的,同一消息,不同来源,对其描述的差距可能是天差地别,这就需要锦衣卫有强大的分析能力与二次复核,辨别消息真假的能力。
只不过,这次却很奇怪,虽然内容让他觉得有些荒谬,他无论是从情感还是理智上,都忍不住怀疑消息的真实性,可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看,虽然描述不尽相同,但大致意思却差距不大。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自从前天在陛下的御书房内与殿下见过后,他的想法也发生了一些动摇。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儿子出发前,反复交代,不要把殿下当成一般幼童看待,而是要像是面对陛下一样,对待殿下。
因为直觉告诉他,或许消息中称:‘殿下性情大变,智慧激增,如若少年’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
“与传闻基本相符。”
在听到自己老爹的问话后,骆养性却一改往日的跳脱点点头。
自己如今已经快十六了,按道理说都算是个成年人,可站在年幼的殿下面前,却仿佛年龄互换了一般,面对他比面对自己老爹压力还大。
骆思恭听到这个回答后,他陷入了沉默。
“不仅如此,准确说,传闻不仅没有夸大,与孩儿今日接触相比,还略有保守。”
他忍不住摇摇头苦笑道。
回忆起白天的情景,尤其是想到殿下敲打与施恩,和自己面对殿下时,殿下所展现的种种,他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惊叹与后怕,随即便是费解。
毕竟你要说殿下此时是十三岁,他都还能理解,但明明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却手段这般成熟与老辣;
即便纵观历史,谁人在三岁时能有这般聪慧?
骆养性见老爹面露疑惑,于是索性便把上午在宫内的见闻,全都与父亲讲述了一遍。
在听到儿子讲到殿下施展权术敲打时,骆思恭虽然也是惊讶无比,但还保持的住心境,并没有打断儿子,只是继续耐心听着。
但在听到儿子说到殿下对他说,陛下很是看重他骆家时,他还是不禁变了色。
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还是忍不住喷了出来。
“噗。”
“父亲,您这是?”
骆养性被茶水喷了一脸,他不知父亲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等会,你确定殿下是这么说的?”
骆思恭皱着眉头问道。
“是呀,殿下亲口所说,怎么了?”
骆养性一脸懵逼,不知道父亲何出此问。
“你爹与陛下接触这么些年,陛下他如何看待我骆家,我自是清楚,这应该不是陛下亲口所言。”
骆思恭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论断。
以他这几年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那如果陛下不可能说,总不能是殿下自己想说的吧?
他一个才不到三岁的孩子,怎么能懂这个?
二人对视一眼,脑海同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难道....
骆养性倒吸一口冷气,而骆思恭也是坐在一旁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屋内的气氛低沉,几近凝固。
“老爷,宫里来人传旨了,说请您接旨。”
门外突如其来的禀报,打破了屋内的平静,将骆思恭从沉思中惊醒。
“你闯祸了?”
“是找您的?”
骆思恭疑惑的看向儿子,而骆养性也一头雾水的看向父亲,两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询问与疑惑。
“先让贵客到正堂稍坐,好生招待,待我稍加整理仪容便来。”
他安排道。
管家应声而去,骆思恭则一边整理一遍仪容,一边交代道:“为父去看看何事,待我回来再说。”
说完便推门去往前厅。
等父亲离开后,骆养性却陷入了思考,虽然他平时混账了些,但那都是以前年幼不懂事,现在他都十六七了,又在锦衣卫历练了近一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蠢货。
虽然父亲刚才并没有透露太多,但他根据所得信息,还是理出了些头绪。
那就是无论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殿下聪慧异常,远超凡人。
现在看来,自己白天对殿下的评价,或许要再上升一个台阶了。
甚至按照平日里父亲跟他的说法来看,或许如今的陛下与之相比,可能与其都要差上不止一筹。
自认为看穿一切的骆养性,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他失神一屁股坐在桌前,捧起陛下御赐的飞鱼服,盯着上面的点点污渍愣了神,
嘴里喃喃自语道:
“如此妖孽的殿下,对我骆家却这般看重,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
前厅内,骆思恭见到了前来宣旨的公公,没想到来人竟然是被陛下冷落许久的先皇内侍王安,顿时让他有些不清头脑。
不过他并未表露,只是连忙摆出笑脸打着招呼。
“没想到竟是王公公前来,久失远迎,久失远迎啊!”
“骆指挥客气了。”
王安笑眯眯的应承道。
“许久不见,公公近年可好?”
“劳烦骆指挥使挂念,咱家叨扰了。”
王安并不像往年那样摆谱,反而把自己身架姿态放的很低,被冷落许久,他很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机会。
“公公客气,一路辛苦,在下听家仆说公公前来是为....”
骆思恭小心翼翼的问道。
毕竟这都晚上了,王安前来也没带多少几个人手,让人看着难辨好坏。
“骆大人莫要忧心,咱家此次前来,是好事。”
见骆思恭神情凝重,一脸小心,王安知道对方或许误会了,于是连忙解释道。
“不知骆大人此时可方便听旨?”
他知道对方心思繁杂,索性打算直接宣旨。
虽然身为宣旨太监,此番前来又是施恩,完全可以拿捏一下对方,但经冷遇的他,此时也变得与往日有所不同了。
这次出宫,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他以前是明光宗朱常洛的贴身太监,光宗去世后,熹宗朱由校即位,王安协助朱由校,将李选侍移出乾清宫,迁住哕鸾宫。
前两年魏忠贤因客氏缘故,当上了司礼监秉笔后,他逐渐就被边缘化了。
本以为这辈子或许就此在宫内某个角落,苟延残喘直至余生,但今日却不知为何,被陛下授予重任,让他出宫宣旨施恩。
这种收买人心的好,按理得派魏忠贤来干,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但事实就是,领了职责的人是他。
这突如其来的信赖,与背后的缘由,让他忍不住产生了联想。
或许意味着,魏忠贤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在陛下心中吃了挂落,亦或者陛下突然念起了自己的好,要重新启用。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王安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这份差事带来的喜悦,驱散了他内心这几年积郁的阴霾。
“自是方便,您请。”
骆思恭赶忙回道。
“那好,那就请骆大人接旨,得罪。”
王安告罪一声后,开始宣旨:
“陛下口谕,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听旨!”
“骆思恭听旨!”
骆思恭赶紧跪下,恭敬行礼。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骆家忠恳勤勉,不辞辛劳,特赐墨宝一幅,以为嘉勉,望今后,再接再厉,不负朕与殿下厚望,钦此!”
王安清了清嗓子,将口谕念完后,小心翼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约莫三指宽,两指高,一手长的小木盒。
他交代道:“墨宝就在此匣中,莫要小看这木匣与墨宝,这木匣可是陛下亲手御制,墨宝则是殿下所说,由陛下亲自代笔书写的。”
说罢,弯腰恭敬的将木匣双手托举,递到骆思恭身前。
骆思恭此时却注意到王安所说的细节:‘殿下亲口所述...’
但来不及让他多想,见王安递出木匣,他只好先恭敬的将其接过。
“臣骆思恭,谢陛下隆恩。”
骆思恭按规矩,先行礼谢过,然后起身准备将王安送走。
但王安在其起身后,却不着急离开,反而是笑眯眯的出言问道:
“骆指挥使不打开看看吗?”
骆思恭一愣,不知其是何意思,但见其既然如此说了,便将目光投向手中的木匣。
他凝神细看,发现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木匣,做工也不算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将木匣小心打开后,里面那张写着御批的白纸。
他将这张纸展开,见其上只有寥寥数字,只是当骆思恭见到这几个字后,却直接愣在当场,失了神。
“骆指挥,你可知这可不只是赠言,更代表着陛下与殿下对骆家的厚望,望慎之,慎之!”
一旁的王安确定骆思恭阅览完毕后,这才又嘱咐道。
骆思恭从王安的话语里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刻眼中含着热泪,朝着皇宫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陛下,殿下,我骆家千秋万代,誓死不渝!”
随后起身,又是深吸一口气,对着王安深深行了一礼,神情凝重的说道:“在下谢过公公提醒,今后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尽管吩咐。”
“骆指挥使言重了,既然旨意已宣,咱家也该离开了,骆指挥使还请留步,勿送。”
王安见任务完成,便打了个招呼后,连骆思恭按惯例准备的礼物都没收,便直接离去了。
另一边骆养性换好了衣服,也来到了前厅,结果却发现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木匣,一人呆呆的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父亲?”
骆养性试着叫了两声,将骆思恭从沉思中惊醒。
“爹您干啥呢?”
骆养性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骆思恭将刚才所发生之事,对儿子又讲了一遍,同样的,骆养性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其中奥秘。
骆思恭见儿子醒悟后,于是将手中的御笔重新收在匣内,随后瞥了眼儿子,问道:
“我记得,上次让你抄的那本《礼记》你还没抄完吧?”
“今夜不抄完,你就别睡了!”
他幽幽的说到说道。
“啊?为什么啊!”
骆养性一脸懵逼,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你上次明明说不用抄完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他凄惨的叫道,
“啊,爹!,爹!?你有啥事直接说行吗?别这样,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跟我说我哪儿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爹?爹!”
“爹~~~!你不能这样啊!”
骆家紧闭的大门内,传出了骆养性极为凄凉的惨叫。
顺着夜空,传出了很远。
PS:《礼记》属四书五经中的‘五经’之一,主要内容为‘孝悌’、‘仁爱’、‘忠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