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哥。”罗知因观察片刻，终于找上一个中年马贩，这马贩面相忠厚，嘴角总挂着三分笑意。

    没想到到忠厚马贩瞥他一眼，瞬间变了副嘴脸，恶狠狠道：“哪来的乞儿，滚一边去！”

    罗知因呆立当场，他刚明明看这马贩待客笑脸相迎，十分热情，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却大相径庭。

    “我有一要事相求，望老哥高抬贵手，帮个小忙。”罗知因忍了下来，咬牙道。

    “哈哈，你一个乞儿，有什么要事？”中年马贩不屑道：“要钱？”

    罗知因摇了摇头，掏出那枚桃符，“此乃高人炼制的桃符，有缩地成寸之奇用，我想和老哥换匹马……”

    话音未落，马贩便伸手夺去桃符，置于口中就是一咬，只见桃符上出现一排牙印。

    “狗乞儿，敢骗大爷？真是高人练的桃符，能让我咬动？”

    霄鹤子炼制的桃符，为了使普通人亦可使用，篆刻的灵力极为内敛，对材质本身并无防御作用。

    缩地成寸本就是十分高明的手段，能用于常人更为难得，霄鹤子可谓天纵其才，潜力无限，可叹此符再无篆刻之人，此刻亦无能赏识之人。

    “老哥，这确实是高人炼制，而且无须灵力，折断即可……”

    马贩听到这，马上就想折断桃符，罗知因赶紧一把抢回，“使不得！”

    马贩勃然大怒，“狗乞儿，又消遣你大爷？不试货，谁敢买货？”

    罗知因心灰意冷，与这马贩根本鸡同鸭讲，不可理喻，他转头四处张望，却见远处一队甲士奔来。

    甲士前面，竟是刚刚在城墙处见到的两名乞丐！

    “大人，那可疑之人所寻马场，就在前面！”一长脸乞丐边跑边说。

    与他对话的甲士身着轻甲，却不是御灵军。“好，若真擒住那要犯，御灵军的将军们赏赐下来，定走不了你的好。”

    罗知因心念电转，瞬间明了，御灵军必已彻查过止北城，但未发现自己踪迹，于是他们继续北上，命令止北城城卫继续追查。

    可他无法理解，他罗知因已残破至此，言行卑贱至极，更未与这两个乞丐冲突，为何仅仅见过一面，便被暴露行踪。

    其实这两个乞丐并未认出罗知因，只是他们早已与城卫沆瀣一气，对新进入止北城的乞丐，只要有一丝看不顺眼，则借城卫之刀除之后快。

    “刘大人，此处有一可疑之人，速来！”罗知因正要躲藏，却听见马贩大喊道。

    罗知因转身怒对马贩，“鼠辈！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狗乞儿，我早看你不是好人，敢戏弄本大爷，本大爷便教你死！”

    罗知因脸色一沉，原来这人与人之间，竟如此多疑？仅凭个人好恶，一念之间，便可置人于死地！

    原来如此！

    罗知因恶向胆边生，拼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倒马贩，纵身跃上马匹，奋力向北驰去。

    “在那，快追！”止北城卫顿时加速，他们虽无坐骑，但也早已达到一元境，身体强健，短时间奔跑速度不逊于马匹。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罗知因也发了狠，一口生生咬在马脖子上，马匹受此刺激，速度再快三分，最终冲破城卫阻拦，逃出城去。

    经得数日，直到马匹累死，马肉食尽，也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次野兽的袭击、御灵军的围剿，罗知因竟大难不死，抵达了北方重镇——却冬城。

    却冬城古名“怯冬”，因一年只有冬春两季，极寒之时足以冻人至死，令人胆怯而得名，然百年前城郊偶然掘出一巨型地底热泉，此后引泉入城，处处温暖如春，成为北寒郡最繁华之城，遂改名为“却冬”。

    罗知因此时已步行了十几日，形如枯槁，腿部伤口上尽是烂肉，右手手臂根本无法举起，已经残废，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仍然明亮，其中似有火光。

    他悄然跟在一伙流民之中，靠近却冬城，只见城墙巍峨高达数十丈，连城门处的卫兵也比止北城多出不少，正在一一盘查入城之人。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混入，却听见前方有人惊呼：“看，城墙上是什么？”

    罗知因左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看见城头上数着十几根木杆，杆上挂着……一具具尸体。

    “听说是御灵军抓到一名反贼，那人还是个学子，连着护他的十几人尽皆处死……”

    “反贼”“学子”一个个字眼狠狠扎进罗知因心中，他已认出那些尸体上的衣服，似是圣学馆的馆服。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城头一人的头发，露出他稚嫩的脸庞。

    “知果……”罗知因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城头之上的青衣少年，正是自己的弟弟，罗知果。

    “知果……”罗知因满心茫然，脑海中出现无数画面，尽是自己最亲近的弟弟，他们曾一起嬉闹，一起求学，二十年来，从无一丝不合，世间喜乐，莫过于此。

    无数景象，最后落于数月前的一日，罗知因站在院门口，送罗知果外出游历，那时罗知果笑容灿烂，声音郎朗：“哥，待我归来，学识可不逊于你。”

    “走不走啊！”罗知因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脑海中罗知果身影散去，化为城头那青衣少年。

    他整个人踉跄几下，刚迈出一步，胸中就传来钻心的痛，浑身力气全无，一头栽倒在尘土之中。

    远处的城卫见此情景，其中一人抽出利剑，迅速奔来，另外两人也持长枪冲来。

    待三人到前，最先那人哈哈大笑：“断手，伤腿，这乞儿怕就是御灵军所寻之人！给我叉住，我去请人！”

    然而另外两个卫兵并不情愿，发现要犯的首功，必是这报信之人，明明三人同时发现，谁愿意将首功拱手让人？

    一持枪卫兵冷哼道：“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甚响！我早已注意到此子，理应我去报信。”

    持剑卫兵勃然大怒，“明明我先到此地，你敢不服？”

    另一持枪卫兵满脸胡茬，显然是个急性子，一脸不耐烦道：“吵甚！为个鸟人，我便一枪刺死，一同送去守备府！”

    说罢，那急性子卫兵便一枪刺下，正中罗知因胸口。

    “不可！”持剑卫兵明显更为持重，他可清清楚楚记得，御灵军可是命令要留活口。

    然而罗知因并未血溅当场，他胸口放着最后那枚桃符，枪头误打误撞刺下，桃符应声而断，吹起一阵烟雾，待烟雾散去，躺在地上的罗知因已消失不见！

    ***

    麒氏部族。

    “爹……娘……知果……”罗知因陷入昏迷，口中呢喃不断，他双目紧闭，双唇青紫，嘴角不住渗出鲜红的血液，全身时不时剧烈抽搐，气息越来越弱。

    他身边站着一个身披厚重兽皮的魁梧汉子，正粗声粗气问道：“叶师，他快死了，还要救吗？”

    “族长，若是你在荒野发现此人，会救吗？”一个平淡中带着冷清的女声反问道。

    “嘿嘿，叶师，要是前几年，族里草药不足之时，我就算是想救，也无能为力。”魁梧汉子挠了挠头，“但是现在，只要用上灵血红参，我有九成把握。”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果然，道德之义，唯在生存满足之后方显。”

    “那就救吧。”

    待罗知因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木屋之中，屋内炉火温暖，空气中仍有淡淡药香。

    他动了动身子，大腿处、右臂处传来如蚂蚁啃咬般的感觉，又麻又痒，他忍住疼痛，坐了起来。

    身上是厚厚的粗布衣服，但几处伤口都绑着布条，右手臂被重新包扎固定住，依旧不能动弹。

    突然屋门大开，风雪灌入，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见罗知因起身，赶紧摘下帽子，笑了笑：“你醒啦。”

    “你若是躺累了，倒是可以坐着活动活动，这养伤嘛，不急不急。”

    男子年纪看起来和罗知因相仿，他端出一个铁锅，又从角落里拿出几大块兽肉，竟就着炉火煮起肉来。

    见男子虽无恶意，但罗知因接连遭遇重大变故，变得更加小心警惕，“这是哪？你是何人？”

    “这是麒氏部族，我是麒当国。”男子一边添柴，一边解释道：“放心吧，这里是极北之地，有什么事情，都得缓下来。”

    “放心？你又知道我担心什么？”罗知因疑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阿爸说，你重伤快死之时，还在念叨亲人之名。”麒当国停下添柴的手，直直看向罗知因，“你，应该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罗知因愣住，悲痛的记忆再度涌上，猛地冲入脑海，如灼热的铁棍不停敲击。

    他不禁抱住脑袋，身体颤抖不止。

    “好了，别思虑过多。”麒当国端着一盆肉走来，拍了拍罗知因肩膀，“人这一世，不知道为了什么，那就先活着。”

    “先活着……先活着……”罗知因低声呢喃。

    不知是麒当国的话，还是飘来的肉香，让罗知因转醒回来，眼神在炉火的衬映下，不再那么空洞。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