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罗知因咳出一口鲜血，心中烦闷顿时减轻，他抬头张望，发现自己在一间客房内。

    推门而出，眼见一名女道人飘然而来，“你是罗知因？看来罗家已遭劫难。”

    “我是律法观主，霄昧子，与你父母是旧识。房内有干净布袍，你先换下，我去打探一二。”

    罗知因点头称谢，刚把学士袍换成布袍，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道童急匆匆跑来，“罗学士！观外有大批军士接近，观主已前去阻拦，你还请快从后山逃离！”

    “军士？竟这么快？”

    “我们快离开！”小道童拉住罗知因，朝后山狂奔。

    后山有一座密林，古木参天，人迹罕至，小道童将罗知因带到一条溪边，掏出两张符纸绑在他小腿上，“这是观主炼制的神行符，可疾行百里。”

    小道童擦了擦红扑扑的小脸，又想了想，似是不好意思般掏出两块薄薄的木牌，“这……这是我偷偷炼制的桃符，篆刻的是缩地成寸之法，只是我初学符法，还未试过效果，也不知道能移动多远……罗学士如不嫌弃，可以一试。”

    “不对不对，罗学士吉人天相，必然没有用此符的机会。”

    罗知因见小道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虽然一副孩童心性，但确实是真心在助他。

    “多谢小道长！还未请教你的道号？”罗知因作揖道。

    “嘿嘿，我叫霄鹤子……”

    “那边有人！快！”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霄鹤子脸色大变，连忙说道：“罗学士，桃符不厚，折断可用，快跑！”

    他一拍罗知因的小腿，罗知因顿生感觉身轻如燕，一股力量由下而上，催动着他往前奔驰，周围的草木瞬间化为道道虚影。

    “臭道士，你和那女道士一样，去死！”罗知因还未跑远，便听见后方传来的声音，他勉力回头，只见一名甲士手持长枪刺穿霄鹤子胸膛，长枪拔出，又是一抹血箭喷射。

    罗知因心肝俱裂，可脚下已不受控制，根本难以折返。

    更多甲士骑马涌来，为首一人正是御灵军校尉胡广，他牵绳策马，掏出一张大弓，“噌”的射来一箭。

    这次没有护身法宝在身，箭头正中罗知因右手手臂，“哧啦”一下，箭身贯穿整只手臂，仅剩一点皮肉相连，鲜血直流。

    罗知因文人出身，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等重伤，疼得咬紧牙齿，忍不住低声嘶叫。

    可身后的马蹄声如催命恶鬼，越来越近，马蹄一起一落，仿佛踩在了心脏之上。

    “噌”弓弦再响，利箭又至，罗知因深呼吸一口，在疾跑间微微调整了些许方向，可这一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大腿。

    这一次大腿被剜下一大块肉，罗知因只觉剧痛钻心，一股劲提不上来，终于坚持不稳，狠狠栽倒在地。

    神行符威力仍在，带着罗知因连翻十几个跟头才慢慢停下，等他试图再站起时，胡广已拍马赶到，“唰唰”两枪刺破了他小腿上的神行符，随后掉转枪头，抵住罗知因喉咙：“小贼，你弟弟罗知果在何处？”

    罗知因摔了个七荤八素，一头散发与落叶混为一团，身上布袍也被土石刮得稀烂，脸上、身上处处是被土石、树枝刮出的伤口，血液混合泥土，衬得整张脸如恶鬼一般。

    “呸”罗知因吐掉嘴中污物，双眼死死盯住胡广，“你要抓我便抓，与我弟弟有何相干？”

    “哈哈哈哈！小贼还挺硬气。那我就告诉你！”胡广用枪头拍了拍罗知因的脸，“你父罗吉田叛国，全家八十九口皆被诛杀！若不是要问询你弟行踪，我早就将你一枪刺死！”

    听到这个消息，罗知因脑中轰鸣作响，眼前竟白茫茫的一片。

    直到一道刺痛划过，他才回转回来，隐约听到胡广道：“若不是手下太快太蠢，忘记留下活口……”

    “爹，娘……”罗知因喃喃念叨，泪水滚滚而落，“都怪儿子无用……”

    忽然，罗知因猛地跳起，一口咬向胡广小腿，然而还未发力，就被胡广一脚踹飞。

    “哈哈！一介文人，却如疯狗一般，可悲！”胡广又道：“我已入三尸境，又岂会被凡人所伤，可笑！”

    罗知因仰面倒在地上，林中腐烂的落叶味扑鼻而来，而眼中，只有密密麻麻的枝丫，将天光遮挡大半。

    “便死了吧。”罗知因想到。

    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空，心也沉入无边的黑暗……

    光移影动，一道光悄然穿过树冠，划过罗知因双眼。他心中突然一动，想到了那个负笈出游的身影。

    “知果……”

    “不！我要活下去，知果要活下去！”一股力量油然而生，罗知因颤抖着摸到一枚桃符，用尽力气折断！

    一道烟雾腾空而起，罗知因只觉耳旁风声大噪，还未等他睁开眼睛，“扑通”的一声，无尽的水流汹涌而来，侵入他的口鼻，灌进他的肺腑。

    他呛咳着浮出水面，拼命地呼吸，又很快随波浮沉，坠入水底。

    刺骨的寒冷如闪电般击穿他的迷茫，光线透过河水形成一副波诡云谲的画卷，置身其中，如梦似幻。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脑海中仅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等罗知因再度清醒时，四周已变幻了场景，这是一处河岸边，周围的草丛里铺满落叶，远处似乎还有蛇虫在争斗的声音。

    他好不容易翻过身子，咬牙撕下几块布片，包住仍在出血的大腿伤口，又捡了几根树枝，将右手小臂固定。

    每做一个动作，都几乎能让他昏死过去，可经历灭族灭门这样的人间至痛后，身体之痛，似乎已变得微不足道。

    最后找到一根稍粗的树枝，挣扎着站起来，他马上抬头望日，确定了方向，往北方缓缓走去。

    罗知果正在北方游历，一定要找到他！

    罗家已无，自己和弟弟就是罗家最后的希望，两个人，都一定要活下去。

    生存，就是他罗知因的第一要义！

    不知走了多久，待痛苦已然麻木，待鲜血将布条再次染红，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村庄。

    天色渐暗，罗知因慢慢靠近村庄边缘，终于在一户人家门口，见到还未来得及收入房内的晒物和衣服。

    此时天下安定已久，百姓生活大大富足，这里应该离帝都不远，守卫并不森严。

    罗知因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件衣服，拿了几块晾晒的肉干，便匆匆离去。

    以天击卫手段，肯定会大肆搜捕，绝不能在这个小村庄暴露他的行踪。

    他不敢停歇，继续往北走，累了，就躲到树洞里、山石下，饿了，甚至生吃过鱼虾蛇虫，曾经的圣学馆学士，已抛弃了尊严，只有为了活着，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日升月落，靠着这口气，罗知因足足走了三天，方才见到第一座城市，城门牌匾高悬，上书三个大字——止北城。

    此时，他偷来的衣服都已烂成布条，身形更消瘦许多，蓬头垢面，一瘸一拐，活脱脱像个乞丐。

    他蹒跚着走到一处城墙下，那里蹲着一伙乞丐，真正的乞丐。

    “老哥……”罗知因声音嘶哑，“我初来贵地，不知最近的马场在何处？”

    那群乞丐顿时转过头来，眼睛里尽是警惕，其中一个中年乞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道：“哪来的棍子，不拜山头？”

    棍子？山头？罗知因饱读诗书，涉猎极广，很快便忆起，这是乞丐中的黑话：棍子指的便是乞丐，他们常手持长棍短棍乞讨，山头则是一方最有势力的群体。

    原来在他们眼中，任何一个面生的乞丐，都是竞争者。

    “老哥，我乃苦行的修道者，不在此地久留，还请……”罗知因赶忙解释，却被中年乞丐打断：“就你？人家修道者各个如天上的神仙一般，就你这模样，还修道？”

    “最近的马场在城西，离这十二条巷，知道了就赶紧滚！明天让爷再看到你，小心爷折了你的棍子！”中年乞丐冷哼一声。

    罗知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城西走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乞丐中有两人盯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

    罗知因一路边走边问，约走了五里地，才看到一处市场，这里面积广大，处处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其中动物牲畜有一片专门区域，包括数排马圈，几处牛羊圈。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有实力的大商人多数带有打手，其他零散马贩则是普通百姓，在四处揽客售卖。

    如今罗知因身无分文，只剩那一枚霄鹤子留下的保命桃符，他也曾想过拿去典当，可一身衣衫褴褛，怕是一掏出来，就要被当做贼人。

    以他的学识，隐姓埋名藏身私塾也可生存，但形势紧急，必须尽快找到罗知果，晚了恐招御灵军毒手。

    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年那位儒生一夜成圣，曾发出如此感慨，罗知因这才品出其中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