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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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清醒的提线木偶

    放假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人尽情放纵,有人挑灯夜读,而我选择陪老爸走最后一段人生路。

    老爸念念不忘的,依旧是我的成绩,记不得第几次问我了:“这次考试发挥得怎么样,四百五十分能拿多少分,临安大学的分数线是多少,每门课考多少分能上...”

    “爸,您慢点...”

    父子间并没有肉麻的言语,只有眼下和未来值得考虑,至于过去,似乎可有可无,老爸是过去,老妈也是,长辈都是,老爸走了,过去就少一段,我还在挣扎,试图多留下些他的记忆,再晚就来不及了。

    “学校里伙食挺好的,有同学团购外卖,十块出头就能吃上一顿,不用担心。”我没有把端木熙钰的名字说出来,不过事实确实如此,我照付端木熙钰的伙食费,博点心安。

    老爸再次缓缓张口:“养好自己的胃,千万不要得胃病,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怎么样都得把身体照顾好,以后上大学一个人更要注意,不可以为了点钱伤身体,不要抽烟喝酒...”

    “难过了,打电话回家,妈妈在,哥哥在,爸爸没本事,要抛下你们先去了。”

    他深陷的眼眶里闪过的丁点光亮,落在我的眼里,无力不甘都随着那点光钻进心头,压抑迫使我呼吸困难,即使一遍遍告诉过自己,可直面的时候仍旧是倾盆的难过,没有什么比至亲之人在身边交代后事更痛苦的。

    炙热的房间没有生机,滚滚热浪纯粹是为了延续残存的生命,可即将枯尽的油灯又怎会重燃炎炎烈火。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兴许是出于本能,使他不遗余力地将身上的火种传下去,可能这样能忘了来自死亡的恐惧,也好让酒泉之下的自己有份念想。

    抹去了眼泪,老爸做起来,老妈递上发黄的羊皮大衣,他穿上衣服,双手支撑着身体,慢慢靠在墙上。闭上眼哀叫:“哎呦我的妈,哎呦我的妈...”

    费了好大劲,他终于缓过来,手放到自己的肚子前,嗓音沉沉道:“这两天压力别太大,考完就不要管它,给自己放放假,这两天多走走,把身体养好。”

    老妈附和:“有空多来房间坐坐,爸爸妈妈都在想你,学校里累了和家里讲讲。”

    似乎我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孩童模样,可仔细想想,我不过是虚岁十九的小子,老爸六十多了,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还多。想来他的担心是对的,卫宁有卫平这个爸爸在,老妈有国家兜着,不必担心,他的挂念,就我了。

    心心念念的成绩成了他走前衡量我能否出息的唯一标准,而我有出息,是他最想看到的。

    望子成龙,是每个父亲的愿望。

    “爸爸放心...我会听话的。”

    老爸眉头紧促的皱纹舒展开来,他黝黑干枯的皮肤如同皴裂的树皮,风轻轻吹过就能捎走。

    “出去走走吧,我和妈妈待一会。”

    外面下起了下雨,我坐在客厅,卫宁坐在边上捧着眯眼的丁丁,她近视了,不让看电视,更别说其他诸如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窗户滴滴答答作响,我浏览着朋友圈,点赞了昨晚端木熙钰的动态后,没了下文。

    一段感情如此的不可思议:感情深浅随着距离变化而变化,在学校里如胶似漆,出了校门却形同陌路。用木讷形容自己再合适不过,我没有怎么主动联系她的习惯,开始还会有短信上的互动,时间久了也渐渐淡忘。

    突然想出门转转,不为别的,为了提神。每当我精神不振时,一口刺骨的冷空气灌进胸腔,格外刺激,是驱散阴霾的一把利刃。

    村子变化很大,我意识到上中学的这几年疏离了我和村子的关系,很远。从前那个和伙伴乱跑的小男孩长大不认识村子了。

    粉墙青瓦的老房子屈指可数,孤零零的陪着不多的老人家;曾经抓田鸡钓龙虾的荒地成了厂房,时不时传出一阵缝纫机嘟嘟的声响;地里也不再是单纯的青菜萝卜,好多我不认识的品种栽在土里,一切都是熟悉却又陌生。踏进学堂的小子还未曾反哺抚养他长大的那片土地、那些人,也没有本领孑然立身与这世间,不伦不类地被夹在了两者之间。

    四下无人,我接通端木熙钰的电话,我未曾主动联系过她,不接是在掣肘感情里被动的自己。

    “凡哥,周景升调戏我!”

    “???”

    电话那头嘈杂的环境不禁让我怀疑他们在做什么,只不过平时嬉笑惯了,并没有觉得奇怪,他们平时下课就这样,我懒得管而已。

    听不到我声音,对方接着道:“凡哥,我们玩的很开心,考试考完了就该放松放松,别想那么多。”

    “是端木大小姐说要打来的,她说要给你报平安!”

    是严峰的声音。

    我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哪里哪里,这两天我只想好好在家里睡觉休息,你们好好玩,再说了,我又不是她家长,没必要考虑的面面俱到,打声招呼就够了,你把电话给她。”

    “哦。”

    “喂?”

    听到是端木熙钰,我开口:“是我,我在家好好的,你们尽兴玩,我在家休息,记得玩的开心哦。”

    电话那头传来明显夹着嗓子挤出的“记得玩的开心哦~”

    “滚啊,损友!”我用少见的做做结束了通话。

    挂断了电话,太阳爬的高了些,额头稍稍出了点汗。

    他们的嬉笑始终抚不平我们中间的差距,这还是他们平等待人,没有网文里富人颐指气使的模样,他们的乐观、豁达、眼光...每一项都是摆在我面前不可逾越的鸿沟,跨越它们,我得使劲全力,他们仅仅需要心安理得的享受父辈提供的条件即可。

    周景升高中毕业出国,严峰早已达到上港中大的条件,用他们的话讲,无所谓高考多少分,走个形式,时间问题。晚上每每谈起前途,他们一笔带过,想来也是不想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想炫耀,而已。

    我为了什么活着?

    赚钱还清家里欠着的人情?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满足父母的虚荣心?

    我找不到一个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这些都不是读书的理由,不读书有钱照样可以做到,个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我如何能和二愣子一样按部就班的照着家里人期望的路线走下去。

    贫寒,将我的不满愤恨瞬间击穿,他们有物质,我有什么?西湖边一瓶普通的矿泉水我都要考虑是否买下,我还在奢求财富自由后说走就走的旅行?

    痴人说梦。

    华夏一直是个偏向现实主义、实用主义的国家,就是我这样的人太多了,活在生活里。

    我的家庭不过是座岛,为生命喝彩的同时束缚住了生命,现在,岛上的主人盼着下一代人有出息,不是他不想,是四周一个个岛逼着他想,稍不注意,可能这岛沉入海底,不在世间留一点痕迹。

    若是有本事有能力,谁还为几两银子发愁呢。

    我是清醒的一个木偶,被家,被社会提着一步步走向他们规划好的路,无论我是否愿意,因为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既然懂了,不妨做得好些,兴许,还能博得青史留名。

    ......

    端木熙钰的旅行结束在假期前一天,他们去了黄山,看了日出,一种我在村子里想看就看的玩意。

    我没有过多的询问他们玩的如何,显得生分,给足她自由,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最想要的,尽管家里没人管她。

    “凡哥?凡哥?”端木熙钰食指戳着我的棉袄,漆黑的眸子落在我身子上,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回过神,不解地说:“怎么了?”

    “你还没说这个假期你做了什么呢。难道我们的关系还不值得你分享自己的生活么?某书上说感情的裂隙是从分享欲流失开始的,你不爱我了吗,呜呜呜...”

    正琢磨语文数学复习安排的我听了这话不禁眉头紧皱,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凝视一会儿:“要不你再说一遍?”

    “哎呀我就是想问问你假期过得怎么样嘛。”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想你。”

    “才没有,就是想问问你开不开心。”

    “还行,床上把之前没有补得觉都补上,学校里困得慌,到家安逸多了。”

    “昂昂,我就说学校里睡不好,你要不也和我一样通校?我帮你申请一下。”

    “你?得了吧大小姐,要不是你包养的好,你的黑眼圈说不定比我还重呢,退一步讲,我家也没有你的条件,家里人忙得紧,没空接我。”

    “好吧。”端木熙钰砸吧砸吧嘴,没了后文。

    我要是有你的条件,怎么可能坐在这地方...我心里埋怨会儿,看着桌上的数学卷子,只是叹了口气,怨念,似乎随着气出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