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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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破碎重组的家庭

    我确信自己还活着,三天四门的考试过程异常难熬,整宿整宿地失眠,致使我处在崩溃的边缘。夜里丁点声响都能毫不留情地把我从虚无的黑暗中拽出来,睁眼即是天花板也成了一种痛楚。记不清考试是怎么过去的,只是按着政史地考生一贯的做题风格:分点、字写清楚、能写的都写上,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过:只要逻辑上行得通,能写多少写多少。

    没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端木熙钰包括在内,考试过程中我唯一奢求的,就是同学们能像往常一样,午读后半部分没了声音,我好先趴下多睡一会。

    最后一门,英语。

    平时勉强满分的英语听力,此时此刻变得名副其实的鸟语,男女叽叽喳喳听得我鲜有的烦躁不安,当即意识到我的英语怕是要出问题,掐了自己两把人中,硬是撑到了考试结束。最后的续写作文,我根本没有心思构思,胡乱写作一通便草草交卷。

    “卫凡,考完要不出去玩玩?可以放好几天呢。”

    刚出了考场,我的耳中响起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富有活力。是江流,今天她穿了件棕色大衣,气质端庄,令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

    江流大概是有些不满我的哑口无言,上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听到了么,一起出去玩呀。”

    我勉强笑着拒绝道:“还是算了吧,这两天...考试挺费人的...我想待家里好好休息,等高考完...要不还是等以后有空再说吧。”

    “行吧...”江流想要坚持下去,见我丝毫不动摇,也没再继续,“今天放学你坐公交车回家吗?”

    “每个星期都是如此。”

    “那我们一起回去?”

    “貌似我只能坐公交回家,一个穷鬼就该有穷鬼的待遇,你要一起我也没法拦着你。”我讪讪笑道,揉揉眼睛,想要抹去眼里流出来的自卑。

    “那就这么定了,放学见!”

    我很意外江流会在我隔壁考场,更意外她会提出和我坐公交回家,在我印象里,女同学对于公交车有与生俱来的排斥,她们认为公交车和穷脱不开干系,我倒也能理解,兜里少了几分金银,脸上就得多拿出几分自尊,在这个问题上,在午读时问了端木熙钰。

    “你平时是怎么回家的?”

    “姑妈开车来接,刚好也能接她同事的孩子,顺路一起回去。”

    “可是我上次去你家...”我疑惑。

    “那是我自己家,不是我姑妈家,自己家可能周末回一趟,每次通校都是去姑妈家过夜。”

    我想起上次去端木熙钰家还是坐的公交车,便默认她不会为了公交车而抬高自己,也没再追问下面的问题,转而我换了个角度。

    “那你留宿姑妈家是你爸爸的意思还是...”

    “是我姑妈提的,她对我就像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诶...想到我那没心没肺的老爸就来气...”端木熙钰的眼神暗淡了些。

    “你应该感谢他给了你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竟羡慕起她,羡慕她有富足优渥的条件,可以花大价钱买一条几千块的毛巾,不惜彩礼的追求一个...平平无奇的男朋友。

    “哪里啊,生活还得有浪漫的爱情,平平淡淡的长相厮守,柴米油盐等等...”

    “......”对于生活,我唯一的认知就是,大学工作,家里再怎么困难,也从来没和我谈过柴米油盐的事,我也没体会过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精彩。仅有的一次出远门还是端木熙钰带我去的临安,还把别人鸽了,难堪...

    “你说得很...”我欲言又止。

    “很什么?”

    “很有个性...我想这是你原本的家庭带给你的,你既没有为斗米折腰的烦恼,也没有某些来自传统家庭文化的束缚,所以...你会想找个伴侣过好日子,比如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不是啊,大学毕业后找份工作,上下班,逛商场,周末假期能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样的生活不简单吗,还不够吗?”

    “......”

    端木熙钰的天真倒也没令我意外,我能肯定,她在我面前展现的想法绝对发自内心。可这恰巧与我现实处境格格不入,我要是有她这样的条件,我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假出去玩吗?”

    端木熙钰突如其来的邀请打断我的思绪,脑子想着拒绝,我实在欠她太多,脆弱的自尊心不想再多负担,可一想到她守着空荡荡的房间,我又于心不忍拒绝,于是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先看着吧...”

    窗外掉光叶子的树,密密麻麻的褶皱像个上了年纪的秃头,有点可爱。

    ......

    “我回来了!”

    家门紧闭,寒风凛冽,敞开着让穿堂风穿着也不像话,冻着实在折磨人。红豆杉也是光秃秃的,算上两株小石榴树,如同乱世拖家带口的流民,倒是两株梅花愈发鲜艳,一株含苞待放,一株已然绽开。

    这几株观赏性盆栽,算得上是家里的长辈,年纪比我还大,加上卫宁的存在,家中的地位也不算小,印象里它们隔断时间就有水喝,老爸还会抽出时间修剪枝条,现在看来...犹如老翁的手指,爬满皱纹。

    丁丁喵喵叫声率先入耳,它拉足四驱马力,一个急转弯漂移飞奔到了我面前,几个月大的家猫还没长成,没来得及把握方向,一头撞在了我的小腿上,迷迷糊糊之后摇摇头,又飞奔离去,煞是可爱。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某些不起眼的地方积了层薄薄的灰,上头还印着若隐若现的猫脚印...

    好在屋子挡住了外面刺骨的冷,我才稍稍暖和些。

    “叔叔你回来了!”卫宁跑出来“招待”她一星期见一次面的叔叔。

    “爷爷奶奶呢?”

    “在里屋,奶奶陪着爷爷。”

    小孩子很欢快,丝毫没有受到病痛的影响,我有点羡慕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即使五岁时母亲抛她而去。

    老爸老妈在里屋,里面的供暖热的过分,十八岁年轻气盛的我还得脱下外套。老爸只露出一个脑袋,脖子以下全躲在厚厚的被子下,瞧见他身上穿着亲戚送的灰色羊毛衫,我心又一沉,深深的怀疑笼在心头:他熬得过这个冬天吗?

    “孩子,这次放假放几天?”老爸的语气很平静,印象里上次这样还是他诊断出肝硬化,放弃住院交待“后事”的时候。

    平静的湖面被石子砸破,荡漾出一圈圈波纹,老爸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问我的成绩?这一问打乱了我克制好的情绪,竟不自觉的说道:“考试考的还行,我拿不准,把能写的都写上去了,看老师怎么阅卷。”

    牛头不对马嘴!

    “考完就不要担心,好好准备六月份的考试。”老妈看了看愣住的老爸,补充道。

    房间很热,可气氛很快跌到冰点,肃穆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手机里的提示音打破平静。

    “有事?”

    “同学,他们发了考试的答案,想让我对对看。”

    “考了就考了,对什么答案,对了答案就能多两分吗?影响到心情反倒得不偿失...”

    似乎是看出我没多高的情绪,老爸叨叨一会儿后也就没了后续。

    再次沉默...

    “......”

    我止住他的欲言又止:“爸,这两天...我想出去走走...长这么大,只有去过一次临安,我...还没出过江城...”

    “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钱也不是问题,有这帮亲戚朋友在...你的吃穿用度还是可以保证的,钱不够了向卫平要点。”

    “好...”

    ......

    又是沉默,沉默无情将我摁在这房间里炙烤,不善言辞的农民躺在床上,糟糠之妻无言陪伴,未曾出过社会的青涩学生是他们的二儿子,坐在熟悉的竹椅上。

    我不知道该从何处引来话题,刚刚讲的走走也只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术,具体去哪还是待在家中,充满不确定。我悲催的发现自己疏远了家庭,甚至最基本的情况都不了解,他们...还是我最亲的家人。

    “卫凡,你知道家里的经济来源都是谁提供的吗?”

    老爸嗓音沙哑,开了话题,我庆幸终于能够逃出沉寂,可他的话却让我一头雾水:“卫平吧,我并不清楚。”

    “没错,是你的哥哥。”

    “老爸,你想说尽管说出来...”

    “孩子,爸爸可能等不到你出成绩的那一天了,”老爸抹去眼角的泪花,他枯老的手背上没有一点肉,青筋凸起,皮包着骨头。

    “爸,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老爸并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说下去:“本来是想等着你高考结束之后再和你讲的,可...来不及了,这次你考完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要好好调整...”

    “我明白...”忍着悲痛,我极力劝阻泪水落下,以至于老爸后面讲了什么,我竟没有听清楚,待我回过神,老爸仍没有停嘴。

    “以后你们哥俩关系一定要好,这些年家里没有哥哥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他的牺牲太大,还有,如果妈妈活的久,你们一定要孝顺她,她跟我过吃太多苦...”

    “我知道,我会做到的,一定...一定!”

    老爸眼神安在旁边一个生锈的饼干盒子上,里头放着杂七杂八的玩意:户口本、医保卡、一块似玉非玉的石块等等。

    “翻看看看。”老爸语气平静,皮包骨的手递过户口本。

    “什么意思?”我粗略浏览一遍,没有什么异样。

    户口本很多年了,上面甚至还有荀蓝的名字,卫宁年龄那一栏显示的还是一岁。

    “看与户主关系那一栏。”

    不注意还好,可老爸这一点拨,我赫然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卫平那一栏上写的是:养子!

    “正如你想的,卫平不是你亲哥哥。”

    “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问道。

    “本来是不打算和你讲的,可现在我时间不多了,再不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