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肆、梦
余天盯着眼前红彤彤的苹果,似乎把它当成了某个人的脑袋。他紧紧攥住苹果,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咔嚓”,苹果竟被生生捏成两半。
软塑料圆桌,黑白分明的钝边棋盘,这里是精神病院中病人们日常娱乐的地方。今日不知怎得,新来的病人居然主动要求和鼎鼎大名的李火旺下棋。
见此情景,李火旺打量着这个新面孔:“不就输了一局五子棋吗,何必这么生气?”
余天听闻此言似乎更加生气了,把一半苹果塞到自己口中,另一半随手扔在桌上。
“五子棋?我还以为我们下的是围棋!”
李火旺看看那一半苹果,似乎觉得扔掉可惜,于是拿起来。“可是围棋我不太会。”
余天一副焦虑的模样,抬手去抓自己的短发,谁知旁边盯着的护工一下子就把他的手摁了下去。
“艹!”
他烦躁地挣脱开护工的桎梏,挣扎过程中居然把棋盘掀翻。周遭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一名护工赶紧按下手中的按钮,余天突然身体顿住。
一阵由于电击导致的痉挛让他手脚无力,其他护工一拥而上迅速把他五花大绑。
“23号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存在暴力倾向,”一名中年女护工紧紧盯着余天,拿起胸口口袋里的对讲机,“加大药量,押回病房。”
“你等着!”余天被抬走的时候还在大喊,“季灾,你给我等着!!”
烟柳巷东头第一间屋子进去,找到厨房,把灶台下面积灰了的木材挪开。张笑皱着眉往里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本书。
“居然还真的是一本心得,”把它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不愧是红中老大,这么刻苦。”
这句自言自语一出口,张笑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把那本心得往怀里一揣,一回头,正对上一张脸。
“六条?”
缺失水分而宛如干尸一般的老人悄无声息站立在那边,呼吸声几不可闻,就像是个死人。他的眼窝深深地陷进去,夹杂着血丝的浑黄眼球突出来与整张脸格格不入。
张笑戒备地看着他,已经准备要从业障里抽刀突袭,谁料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下一句话让他愣在原地:
“回来了,呵呵,回来了。”
一股冷意自腰处爬上张笑的脊背。“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老人盯着他,突出的眼珠几乎要掉出来,然后呵呵两声,不说话。
“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张笑干脆利落从业障里抽出刀,将其架在了它的脖子上,后者居然不避不闪。
松弛的脸皮被肌肉牵扯,古怪的笑容如同面具一般被戴在老人脸上。面对威胁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般。“坐忘道的话你也信?”
……什么玩意,你搁这儿套娃呢?你猜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猜我猜不猜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等人,”老人回答得坦然,“现在等到了,老朽也就走咯。”
然后,在张笑震惊的目视中,它居然如同刚刚出土而被迅速氧化的木乃伊一样,身体变得柔软、脆弱,最后化为木屑一般的材质掉落在了地上。
他暗骂一声,只好往老人留下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上狠狠踩了两脚,拿着红中的修假心得扬长而去。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烟柳巷,那堆皮屑无风自动,打着旋,居然如同拼图一般再度拼出了一个老人的形象。
老人凝视着灶台,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着什么人说话:“在这里,让大梁的娃子们去仔细找找。”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x=根号(1-y2)是一个什么图形,两边平方,得:x^2+y^2=1(^2表示平方)。这个图形是圆的图形,但是X>=0所以…”
张笑猛地抬起头,上面是数学老师正在讲题,可是他分明是在看李火旺留下的笔记。再一低头,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支黑色中性笔。
对,这是数学课,高二的数学课。他已经考完了高考,还考上了心怡的学校,可是为什么老师说的他根本听不懂?
张笑迟钝地盯着数学课本上他自己画的火柴人,后知后觉脑中回忆浮现——骗局,是骗局,那些所谓的美好回忆都是自我欺瞒。
真正的张笑一无是处。
真正的张笑一无所有。
他慌忙地抬起头想要继续去学习老师教授的内容,可不知怎的,看不懂,都看不懂,那些平面直角坐标系,奇奇怪怪的图形……
它们像是密密麻麻的虫豸扭曲纠缠在一起,荒诞而又合理,很漂亮,但张笑就是想不起它们叫什么名字。
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突然手腕一痛,张笑低下头一看,原来是数学课本上的一个公式正在咬他手腕上的缝线。
公式自然不可能会咬人,这肯定是梦,没错。梦里他想起来了所有,但是醒来,会不会又忘掉?
张笑从自己的笔袋里面找到圆规,把尖端对准自己的胳膊。放到以往他肯定会疼得呲牙咧嘴下不去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内心格外平静。
‘美好都是假的,你是一个濒死妄想的废物。’
不对,这样自己醒来,万一以为这是张扬刻下的怎么办?
张笑就在旁边写了个“me”。张扬肯定不懂英文,这样一醒来自己就肯定能够知道这是自己写的了。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圆规,血流着,染透了课本也不在意。反正,这只是一场梦,这只是过往中的一小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