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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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留守儿童

    一年前,在那个桃红李白满山坡的季节;在那个播种希望的时节;在那个山雀掠过枝桠的清晨。水玉兰的小女儿去城里走亲戚,从此后音信全无,只留下一个不满四岁的女娃儿给她。

    女儿走后的第三个月,女婿找上门来,要求解除婚姻关系。他说:“人都不见啰,这个婚也就不算数了,我不带秋月,带着这么大点的娃儿,我没法生活,眼下她还是跟着您们二老生活吧!将来我若是再成家安顿好了,就来接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这幽幽山谷;逃离了他当年在泥墙黑瓦的堂屋里对女儿许下的诸多誓言;也逃离了那颗年幼懵懂的小小心灵。

    入夜,屋顶上一缕炊烟正从漆黑的烟囱升起,转瞬便融入暮色里,消失不见。

    厨房里,一方泥土秸秆混合砌成的灶台,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外侧小锅里的半锅清水正沸腾着。

    水玉兰正在灶台背后忙碌着,她从簸箕里拿出一小把细细的干面条放进开水锅里,用筷子把面条挑开,又从案板下面的竹篓里摸出四个鸡蛋,将鸡蛋轻轻地在灶沿边上磕破,把蛋液小心地倒进锅里。

    刘宗云正坐在灶台前的木凳上,手里捏着一把枯树枝塞进灶膛里,再用火钳把灶门口的细小碎枝扒拉到一边去,以免灶膛里的火星掉出来,引燃柴火,烧了房子。灶门口黄亮亮的火苗,上蹿下跳,跃跃欲试,大有想点着刘宗云那几根长眉毛的架势!

    秋月坐在刘宗云旁边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白色的小花猫,左手拎着猫的右耳朵,把猫脸仰起,右手捏住猫的一根白色胡须,扭头对刘宗云说:“外爷,小花猫的胡子烧掉了,它还会不会长出来?”说着便要伸手去灶门口拿燃烧着的干树枝想要点燃小花猫的胡须。

    刘宗云连忙拍了一下她的小手,说:“瓜娃儿,这个烧不得,烧了它没法逮老鼠子啰!哪个去逮老鼠子嘛?你去逮老鼠子吗?”

    秋月满脸疑惑:“烧不得?为啥烧不得?我看见小花猫用脚踩着老鼠子,我还看见小花猫同你叼着烟斗那般叼着老鼠子,就是从来没见过它拿胡子拴住老鼠子嘛,为啥烧了它的胡子,它就不能逮老鼠了?外爷你快说嘛!快说嘛!”

    刘宗云听见“烟斗”两个字,赶紧对秋月做出“嘘”的手势,秋月仰起脸假装看不见。

    这时,水玉兰从碗柜里拿出三只黄色的洋瓷碗,并排摆在灶台上面。又往锅里放了一撮葱花、半勺盐、少许醋、几滴酱油、一小勺猪油,用大汤勺在锅里搅拌了两下,对着爷孙俩说:“吃饭啰!”

    墙角的圆木桌上,秋月一手扶着比脸还大的碗,一手紧紧地握着长长的竹筷,把几根面条一圈一圈的绕在筷子的一端,嘟着嘴,重重的对着面团吹了几口气,小心的把面条团塞进了小嘴里,然后继续把面条往筷子上缠绕着。

    “外婆我碗里咋有两个鸡蛋?”她嘴里一边嚼着面条,一边抬头问水玉兰。

    水玉兰放下筷子,用手在秋月的卷发上轻轻地揉了两下,微笑着说:“多吃鸡蛋才能快快长大,多吃鸡蛋才能长出漂亮的头发,才能绑漂亮的小辫子呀!”

    “嗯,我要绑辫子变漂亮,我要快快长大,等我长大了也给外婆做好吃的鸡蛋面条。”秋月说完,把筷子扎进鸡蛋里,举起来,一口咬掉了大半个鸡蛋,嚼了几下,便往肚子里咽下去,谁知没有完全嚼碎的鸡蛋停在了喉咙里,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她仰了仰脖子,小脸被憋得通红。

    水玉兰抬眼间猛然见状,急急地端起碗凑到女娃儿的嘴边,厉声喝道:“快喝点汤。”手又在秋月的后背上重重的拍了几下。

    秋月乖乖的就着嘴边的碗,大口的喝了几口汤,半天才缓过气来,打出一个嗝儿。

    水玉兰又惊又吓,哭笑不得,只好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黑着脸大声吼起来:“秋月,我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吃饭的时候要小口小口的吃,要细嚼慢咽的,你一个女娃儿,每次吃个饭都是狼吞虎咽的,吃相简直难看的很,旁人见了会嘲笑你没有家教。”

    秋月嬉皮笑脸的站起来,在水玉兰爬满皱纹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嗯,外婆教的,我都知道了。”

    刘宗云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微笑着摇摇头。

    这一夜,小女娃带着肚子里两个美味的荷包蛋,在外婆温暖的臂弯睡得十分香甜。

    这一夜,她还不知道,一个“等”字,会让她失去了很多很多:小花猫的胡须究竟有什么用?冬天,外婆的臂弯为什么没有以前那么暖了?为什么夜间外爷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次日,晨光初现。

    一栋黄泥的墙、灰黑的瓦建成的三间土房子映入眼帘,中间是堂屋,两侧是偏房。一侧偏房的墙根放着一堆整齐的柴火。

    另一侧则放着背篓、撮箕等一些农用工具。堂屋大门上方有两个圆形的门簪,下方是两扇浅栗色的木门,木门上贴着秦琼和敬德两张彩色门神。

    大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扇“田”字形的木条窗户,窗户上从里侧贴了一层厚厚的塑料纸。

    屋檐下挂着几串玉米棒,紫色的、白色的、金黄色的、这简简单单的几缕色彩,为这几间土房子平添了许多生气。

    院坝边,两棵春树之间绑着一根细细的晾衣绳,上面搭着几件大大小小的深色衣服,在秋风中微微晃动。

    房屋背后紧挨着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房子右边是一间木头搭建的猪圈和竹子编制的鸡舍,鸡舍旁边有一棵碗口大的梨树,梨树顶端的枝丫上筑着一个大大的鸟窝。

    左边不远处的斜坡上栽种着几棵桃树和李子树,它们是外爷多年前从镇上买回来特意为小女娃栽种的。李子树旁边是一块菜地,萝卜和白菜正肆意生长着,一旁的几棵辣椒树叶已泛黄,还有枯斑,红红绿绿的辣椒蔫蔫的挂在枝丫上。

    院坝下方是牛棚,一头黄牛正在棚里咀嚼着玉米杆。牛棚旁边有一棵粗壮的柿子树,微黄的柿子正挂满枝头。几株枯黄的丝瓜藤顺着柿子树干缠绕而上,爬到了牛棚屋顶上。

    站在院坝边上抬眼是蔚蓝的天空,垂眸有田、有地、有溪水、有草木、有人家、有牲畜。远处山脉含情,近处村谷祥和。

    三人匆匆吃过简单的早饭,喂了禽畜,准备开始重复昨日的劳作:下田收谷子。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春耕秋收,这便是农人们祖祖辈辈、实实在在的生活。

    “外婆,舅舅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小草了,我想去找她耍。”秋月坐在门墩上双手托着脑袋问水玉兰。

    “他们去很远的地方挣钱啰,过几年你们到了上学的年龄,她就回来了。”水玉兰一边收拾农具一边说。

    “那我可以去找她吗?”

    “路途太遥远,你现在还小,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过两年她就回来了。”

    “那我可不可以叫大黄跟我一起去田里?”

    “大黄要看家,谷子还在院坝(方言,指房屋前后的平地)里晾着呢!”

    “晓得了。”

    满山的秋色愈发浓郁了,黄的叶,红的果,它们渲染着山谷中的一草一木,也渲染着女娃儿的“短暂”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