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轮回苦
刘裕在府里等了两天,终于有诏旨传来,请刘裕入辅。
刘裕大喜,留四子刘义康镇守寿阳,参军刘湛为长史,裁决府中大小事务。
刚到建康,傅亮便迫不及待地想当开国元勋,勾结朝臣逼迫司马德文禅让帝位。
司马德文扶额苦笑,心说:你既然早有篡逆之心,又何苦做一场假惺惺的戏码,杀死我哥哥,让我来当这个亡国之君呢?
“昔日桓玄暴虐,倾覆社稷,多亏了宋王才使江山重振,算来已经有二十年了,我那时便知道有今日,也是心甘情愿。”
提笔这下禅位诏书,昭告天下。
诏书写的情真意切,首先极大地赞扬了宋王刘裕的功绩,把刘裕捧成了功比三皇五帝的人物,历数了刘裕的简历与工作履历,说明刘裕干这个皇帝是实至名归的。
诏书传下,由光禄大夫谢澹、尚书刘宣范,捧皇帝玺绶交给刘裕。
刘裕那肯定得走一波流程,三辞三让,最终“无可奈何”之下,接受了诏书,当了皇帝。
司马德文重新回到了他那个琅琊王府,建康城迎来了新主人,百官迎新送旧,自然各个喜气洋洋。
太史令骆达列举了天降祥瑞十余件,以昭告天下。
刘裕在南郊筑坛焚柴,表告天地,大赦天下,改国号大宋,改元永初。
封原晋帝司马德文零陵王,迁居秣陵,命将军刘遵考率兵防卫,约束晋帝。
追尊先父刘翘为孝穆皇帝,先母赵氏为穆皇后,继母萧氏为皇太后,亡弟刘道规为临川王,弟刘道怜为长沙王,由于刘道规无后,过继刘道怜之子刘义庆为临川王。
故妃臧氏追册为敬皇后,长子刘义符为皇太子,次子刘义真为庐陵王,三子刘义隆为宜都王,四子刘义康为彭城王。
尚书仆射徐羡之为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
从前晋朝世家大族,原封不动,爵位依然,俸禄依然,只降始兴公王导之后王恢、庐陵公谢安之后谢承伯、始安公温峤之后温嵩之、长沙公陶侃之后陶延寿、康乐公谢玄之后谢灵运五个郡公为县侯,但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的供奉宗祠如故。
雍州刺史赵伦之为安北将军,北徐州刺史刘怀慎为平北将军,征西大将军杨盛为车骑大将军,西凉公李歆为征西大将军,西秦主乞伏炽磐为安西大将军,高句丽王高琏为征东大将军,百济王扶余映为镇东大将军。
你以为是作者在水字数,你得细看,细细看看。
一部南北朝史,无论是汉家,还是胡羌,无不是名门望族,世家盘踞,晋朝的遗老遗少竟然还要趴在宋朝的身上吸食血肉,这血肉是哪里来的?不是刘裕身上的,也不是文武百官身上的,是千千万万老百姓身上的。
刘裕出身寒微,刚刚掌权的时候,处事坚决果断,断了好些世家的财路,后来也不过是沦为了世家的走狗。
皇权以世家为托付,世家以皇权为便利。
刘裕的故妃臧氏,也就是敬皇后,即是臧熹的妹妹,臧熹在伐蜀途中病逝,留下一子名叫臧质,后来死守盱眙,有他,刘义宣起兵,还有他,有一女,嫁给羊冲,羊冲乃是当时泰山羊氏的领军人物。
徐羡之、傅亮、檀道济、谢晦其中有世家之后,有随刘裕起兵反桓玄之人,里边也不乏刘裕的儿女亲家,可以相互制衡,此四人日后还有大用。
以上是近臣,还有外戚,安北将军赵伦之,这就是刘裕生母赵氏的侄子,平北将军刘怀慎,此乃赵氏的外甥,二人分别是刘裕的姑表兄弟和姨表兄弟,此二人资质平庸,后代也是平平,奈何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裕继母太妃萧氏文寿,他有一同宗兄弟,名叫萧承之,萧承之有一子名叫萧道成。
再说外邦,高句丽第二十代王高琏,就是在他的时期,高句丽全盛,为什么呢?因为在长期的和后燕、北燕、北魏的斗争、结盟中,发现西边惹不起,就去东边扩张,最终从辽河流域打到了平壤,这就好比铂金的打不过王者,去欺负欺负青铜,旁边的百济和新罗根本抬不起头来。
百济王扶余映无非是看高句丽如此,也照猫画虎而已,不足一提。
西凉公李歆,其父名叫李暠,曾在北凉为臣,后来担任敦煌太守,自称西凉公,拥沙州、秦州、凉州之地,定都酒泉。
李歆是一个很识时务的家伙,东晋没有亡的时候,就到晋朝称臣,东晋封他为酒泉公,如今宋朝建立,封赏更重。
往下几年,西凉也就是马马虎虎,等到北凉蒙逊假意攻西秦,李歆以为北凉空虚,兵发北凉。
不料想北凉暗暗伏兵川岩,杀了李歆一个措手不及,力战不敌,最终被杀,蒙逊趁机夺取酒泉,李歆之弟李恂死守敦煌,也被杀。
李歆之子李重耳逃入北魏,颇受重用,又传五世,是为李渊。
刘裕听说西凉被灭,心下虽然有种被打脸的滋味,但是路途遥远,也不能多管,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零陵王司马德文。
他活着,我睡不着啊。
左思右想,召来琅琊郎中张伟,“我召卿来,是有重事托付,眼下新朝刚立,理应普天同庆,这里是美酒一壶,你拿给零陵王享用吧。”
张伟哆哆嗦嗦地拿起酒壶回家了,他岂不知酒壶里是什么,召来妻子,“你等看好了,这酒壶里乃是毒药,是给零陵王喝的。”
“夫君,此事不可,怎么能弑君呢?”
“我意下正如此,为了苟活而弑君,恐怕青史之上,我张伟要被万人唾弃了。”
说罢,自己饮下毒毒酒,立时暴毙。
消息传来,刘裕思绪万千,看来晋家还有忠臣,也不知他是否想起了当年死守建康时所说“贼军不破,尸横庙门”的话来。
零陵王之妃褚灵媛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褚秀之,一个叫褚淡之,这二人猪狗不如,禽兽难比,见零陵王落难,只想着升官发财,暗地里帮刘裕处理零陵王的儿子,就连自己刚出生没几天的亲外甥都下得去手,此等劣迹,就是写下来都怕脏了史书。
“王妃,跟随本王受苦了。”零陵王看着尚在丧子之痛的褚灵媛说道,“倘若你我是寻常夫妻,此时恐怕已经是儿女双全了。”
“哎,也不知道茂英在建康过得好不好。”
茂英即是二人的女儿,嫁给刘义符做了太子妃。
“想来那刘裕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还能对一女子下手不成?”
“是啊,女儿和我倒是没有什么牵挂的,我只是怕你,怕你……”
“没什么好怕的,哪怕是我死了,你平安就好。”
“王爷,别这么说,我们都要好好的。”
从到秣陵开始,王府的一切饮食都由王妃亲自把关,有的时候,自己到厨房里做饭,所以刘裕派来的人迟迟没有下手的机会。
永初二年秋,九月,江南的秋天总是似是而非,总是黏黏糊糊的,“秀之,我昨晚梦见我被人从大殿里赶了出来。”刘裕对褚秀之说道。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褚秀之多灵透,一下子就明白了。
当即带着褚淡之出发去秣陵,并带了一众亲兵,到了王府门口,褚秀之吩咐道,“一会儿我们家在前厅和王妃谈话,你们从后院翻墙进去,把这个毒酒让零陵王喝下,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众人纷纷点头。
“王妃,褚家的哥哥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褚灵媛对这两个哥哥并不感冒。
“好像说是来叙旧。”
“叙旧,有什么好叙的?”但碍于亲兄妹的情分,还是动了心,“他们带了什么人来没有?”
“没有,就只有两个公子。”
“好,还有,以后他们来就不必称呼公子了,这里不是褚家,他们是刘家的人,称呼大人就可以了。”
三人在前厅见了面,少不了寒暄,后院亲兵已经翻墙进去了。
司马德文见一队亲兵进来,并不惊讶,“怎么,这么迫不及待?”
“零陵王,这是陛下赏赐的美酒,喝了吧。”
司马德文瞟了一眼,“哦?我这个亲家倒是有心了,不过几位比我更熟悉这酒壶里边是什么。”
“知道还不快喝?”
“我不能喝,佛家有言,自杀之人,不能进入轮回,我不能喝。”
“好好,今生今世都活不明白,还想着六道轮回,这样,今天我们就大发善心,送你去六道轮回。”
说罢,几个亲兵将零陵王摁倒床上,以被覆面,活活地将司马德文闷死了。
前厅的褚灵媛应付了一阵,心下一凉,便知道有事不好,急匆匆离开,往司马德文的卧房跑去。
还没走到房门,便看见里边有一队士兵,便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褚秀之和褚淡之在后边跟着,并不是心疼妹妹,而是确定零陵王是不是真死了。
褚灵媛闯进房中,只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心中又痛又恨。
拔出一旁士兵的刀,便向褚秀之、褚淡之砍去,旁边的侍卫手疾眼快,夺过刀来,一把推搡开褚灵媛,“起开,让她杀,让她杀了她亲哥哥。”
褚灵媛泪流满面,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司马德文。
“你们几个退下,我们兄妹有话要说。”
几人退下,褚秀之上去搀扶褚灵媛,却被褚灵媛一把打开,“滚!”
“你刚生完孩子,地上凉,别受了寒。”
“孩子,不是让你们害死了吗?”
褚秀之并不搭话,而是看向一旁的褚淡之,“你看,妹妹还是这样,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都要让着她,稍有不顺心,还得我们去哄,有一年……”
“够了!”褚灵媛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觉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哥哥?还是说为了抚平你对我的杀夫杀子之仇?”
“灵媛!”褚秀之也大声起来,“那襁褓中的婴儿是谁,是我的亲外甥,他身上流着我们褚家的血,我不心疼?倘若是寻常人家,我欣喜还来不及。”
“你临产的时候,我和淡之日日在祠堂里祈福,我们多希望你生的是一个女孩……”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算他是一个男孩,你是他舅舅,你狠心到亲手杀你的外甥,你连禽兽都不如!”
“是,你怎么说都行,这怪谁,怪我当初不该把你嫁给司马德文,怪父亲不该死的那么早,怪我褚家不该是世家大族、不该出了两个皇后,我不杀我的外甥,我不杀我的妹夫,我们褚家就在新朝站不稳,就不能翻身!”
褚灵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好,你了不起,你为了一个家族,我只想过好我的小家,从今天开始,你我兄妹,各走各的,互不打扰,不送!”
褚秀之和褚淡之无奈只能退出房中,回建康复命去了。
说到底,还是这吃人的世家制度,多少骨肉相残,多少反目成仇。
刘裕听说司马德文死了,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在朝堂上率领百官致哀,派太尉持节去秣陵治丧,丧用晋礼,隆重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