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肉
人的感官注定了人拥有更高的敏锐,比方说一块翠绿色的肉,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严重到想要反胃。
虫肉再烤制后,白肉偏褐色,绿色组织演变成了稍暗淡的浓绿。
整体而言,看得人食之无味,刘彣正处于弃之可惜的地步,他没办法放弃到嘴边的食物。
他自然不想迈出这一步,倘若这一步迈不出去,迎接的唯有死亡的命运。所以要吃,这肉再怎么难看,还是要咽下去。
入口为安。
被烘烤的虫肉一滴油不会冒出来,自是升不起一丝烟,仿佛烤制的不是一团营养丰富的肉,倒像一块渐渐变软的塑料。
等虫肉差不多熟透了,刘彣插起一块放在眼前,嘴巴将张不张,心里斗争着。
他自我安慰,在高温下,不管什么样式的细菌都死绝了,眼前这点褐色泛着绿光的肉只是稀松平常的蛋白质而已。所以,能吃,也应该吃。
心理难关尚未克服,也只有自己说服自己,他轻轻咬下一小块组织,咀嚼两次吞咽。
不能说味同嚼蜡,但吃起来确实没任何味道,与之对应的,莫过于未添加过任何佐料的虾尾。
唯一不同的,虾肉吃起来口感爽滑,虫肉则是硬邦邦的,很难说是肉质如此还是烤制的原因,总之算不上美味。
一口稀里糊涂吞下去,肉块生硬下咽,感觉不到任何异样。
他试着咬下一大口,有了经验,这口顺畅了许多,但还是有着极强的心理负担。
小虫自身体型相当于成年人类摊开的手掌大小,去掉肢体,留下能够吃的部位不到半个巴掌,这么一小块两三口就能扫荡一空。
尽管升火以及烤制耗费了不少时间,实际吃起来还没两分钟。
刘彣却有了饱腹感。
他离开火堆,把杂物放在另一侧,整个人靠在组成阶梯的桌椅上假寐。实则,他静静等待肠胃的变化,看这副身体会不会出现排异反应。
以前听说过物种隔离,只知道存在隔离的生物无法食用,却从没有哪一项研究揭露过吞食隔离物种的代价。
只是思考起来,应当和吃了无法被消化的东西差不多,肠胃会疼痛,也可能伴随腹部膨胀。
再一想,这里还是地球。虫子也好,怪物一家也好,其原型还是来自于已知物种的突变,大家同根同源。按照常理,存在物种隔离的可能性很低。
问题出现在哪里?
出现在鲸鱼身上,不管再如何突变,地球大气层内的碳基生物拥有漂浮技能是绝不可能的,毕竟缺少翅膀作为辅助。
遥想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人们总会下意识把鲲臆想成鲸鱼的形象,其最主要的因素还是体型。自然界,海洋,找不出比鲸更加庞大的生命个体。
虽说腾飞的鲸鱼酷似原本海洋栖息的种类,但是,绝对没有飞上天的可能性存在。
他怕的是虫子以鲸遗为食,所以食用虫子会不会染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是个未知数。
十多分钟过去了,他脑海里不停想象,身体也始终没出现过排异反应。
这令他坚信,虫肉可以为人类所食用。
看似稀松平常,但对他本人意义重大,至少的至少,证明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能获取食物。
寸草不生的赤地平原,任何人也想象不到,一小片区域尚且拥有丰厚的物产资源。
刘彣重新套上探火服,正准备志得意满离开此地,本来沉寂着的肠胃忽然有了绞痛。
胃还有肠道,人类多数的消化器官抗议了,剧烈造反,带给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一度严重到需要用婴儿环抱的姿势去抵御。
肚子里的虫子似乎活了,并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精神,抗拒着,要搞垮吃掉自己的生物。
刘彣也在痛苦中挣扎,自己的胃好像在抽动,去做毫无意义的抵抗。
过度来自于肠胃的疼痛牵连着每一寸神经,搞得他青筋暴起,肌肉膨胀,太阳穴鼓鼓囊囊。
和肠胃的抗争持续了数分钟,这感觉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眨眼间无影无踪。
他最终趴卧在冰冷的土地上,呼吸从跌宕起伏到均匀。
有死灰复燃的劫后余生之感。
虽说身体的异常归于平静,为了保险起见,他仍是安静等待,直到半小时无恙才敢走上地面,借着剩余的氧气进入返回舱。
怪物一家还在原地晒着躲藏于云层之后的太阳,这颗曾给予地球全部能量的恒星,竟变得吝啬,舍不得分出半分的热量普照世间。
饶是如此,怪物一家依旧贪婪地汲取每一份普照的阳光。
刘彣没有理会邻居一家,没有行尸走肉,但也浑浑噩噩的。
等到返回舱供给了足量的氧气,方才意志消沉地坐在摄像机前。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和被抽空了灵魂没什么两样。
得益于返回舱优秀的隔离能力,即便外界气温低下,这里面仍然温暖。那些摆放在角落里的冰晶融化成水,一眼看过去,融化后的水只是水而已。
用于制氧的水无比纯净,只有氢氧原子。
这恰好刘彣不愿把冰晶水投入到制氧机的主要原因。
他拖着正在疯狂适应的身体昏昏欲睡,只是接了一杯冰晶水饮下,静静等待身体的变化。
为了以防万一,整套的急救药品就放在膝前,如果意外徒生,急救药品或能保住一条命。
半小时,喝过冰晶水的身体并无异常,他打开了摄像机的录制功能,记录今天的大胆尝试。
“未来世界日志。”他淡然地说道,“我忘记了这是第几天,但肯定自着陆起算,差不多一周到十天之间。”
“我完成了生存最紧要的一环,获取水和食物。还记得之前提到过的虫子吗?那大概是我以后的食物来源。”
“我会像平时那样行动和休息,如果还有下一条日志被记录,就证明此地的生物资源可以用于人类食用。我……我依然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切存在于未知,在未知的结果出现前,刘彣按下按钮结束录制,随后躺在地上昏昏睡。
时间匆匆忙忙,云层和太阳一起落到西山,朦胧的东方有蓝光乍现,是夜幕来临的前兆,不似清晨东方的紫气。
走出半球返回舱的男人也无异样,没有来自肠胃的腹泻,精神抖擞。吃过土生土长的生物后,似乎更加适应了这片干涸的一方水土。
此情此景,他想起来一本名著的开篇。
混沌未开天地乱,渺渺茫茫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此清浊变。
扫去电池板轻柜,他端坐在手推车之前,尺寸不大的车轮附近有数条微小的足迹,有虫子的,也有不知名怪物的。
鲸群依然追随着太阳的脚步,用它们浩大的数量接替云层,让它们的蓝色填补阳光。
天边撒下难以计数的璀璨斑点,那是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夜雨。
刘彣等着雨落下,散布,照亮可视化的幽蓝草地。
返回舱附近多出了一道篱笆围栏,羊群安心地卧着,它们依偎着歇息。微风习习,草叶摇动,随无从感知,皮肤自然而然会凉嗖嗖的。
鲸遗巧妙避开了返回舱所在的区域,刘彣也不用挪到别处,他完全可以守在家门前欣赏夜景。
蓝光微动,一道人影出现,是他先前所见过的少女。
少女套着蒙古袍,手提一盏油灯,背上罕见背了一把猎枪。少女身后,一条牧羊犬抬腿撒尿,标记篱笆围栏内外的领地。
刘彣观察少女的一举一动,应该是在检查羊群,顺便看一看围栏是否有缺损之处。
可能夜里风冷,少女时不时要对着手心哈气,那一口一口的吐息同样成了一道一道雾状的蓝光。
巡视完围栏,少女蹲下抚摸她的牧羊犬,狗子欢畅地摇晃尾巴。
而远处另一片蓝光里,照映着几头呼呼大睡的藏獒。
在刘彣不间断的注视下,少女紧了紧背上的猎枪,提着油灯钻进了蒙古包。
刘彣也有一个蒙古包可以住,只是他的蒙古包是翻过来扣到地上的。
鲸遗蕴含难以置信的能量,为这里的人讲述着不知什么年代发生的故事。
待蓝光变弱,男人看了看时间,悻悻然离去。
次日,风沙再起,赤地平原一整日颗粒无收。你看不到有当地土著出没,看不到冰晶的粼粼反光,看不到鲸遗,甚至不敢走出庇护所。
刘彣顶着风沙走出去,用尼龙绳固定住手推车,还用布料遮挡住电池板一侧,这一天的用电量很低,都是最低功率的消耗。
这次风沙大到能见度几乎为零,即便探火服的面罩也必须时刻擦拭。
在回到庇护所前,他抖落掉不少沙尘,生怕给循环系统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后果。
返回舱底部角落,无聊的男人掌一盏微灯,听外面狂风怒号,心沉到了谷底。
刺耳的风声吹得布料猎猎作响,手推车一次一次撞击返回舱外壳。里面的男人一遍接着一遍阅读日记排解孤独,心总是得不到沉静,又时不时去查看设备的情况。
风沙足足吹了一天一夜,刘彣吃光了最后一口储备粮。
一场教训使他清醒,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次大风天气,粮食和水要保证充足供应。
而扎根于赤地的返回舱并非合适的居所,不确定因素太高。
等到风沙平息,他迫不及待走出庇护所,将返回舱外壳的每一寸清扫干净。
在确定电池板还能正常运转,他才放下心来。此时天才铺上层云,虫群和怪物一家从地下钻出来,继续演绎日常捕食。
由于长时间大风的缘故,本不富裕的物资更加贫瘠,鲜有鲸遗可见,冰晶零零散散几点,引来疯狂争抢。
怪物一家和虫子们相互争夺紧俏的资源,处于弱势一方的虫子死伤无数,被天敌吞食的同时还要遭到同类的自相残杀。
事有两面性,正如塞翁失马,得益于这场资源抢夺,可供获取的虫肉很多,刘彣变相丰富着自己的储备粮食。
那天,他烤了一上午的美味佳肴,正午时才推着一车粮食回家。
他录制自己的日志,诉说关于虫肉的口感,也向镜头展示自己的成果。偶尔笑着打趣,讲一些苦中作乐的笑话。
存了够四天食用的肉类,刘彣心里有了底气,至少再有一场风沙不至于被饿死。
录制日志时,他嚼着虫肉,吃到嘴里并不是滋味,如果这些肉能够腌制一下,必然可以加快储存周期,味道也能更好。他想到了地堡四层的粮库,那里的食物虽说不再有食用的价值,可那里应该有盐存在。
一般虫子不会以盐为食,多会避之,这就意味着盐不会被虫子糟蹋掉。可转念一想,盐是不是也有保质期?他只知道单纯的氯化钠不存在保质期一说,食用盐却难说。
本来还在打食盐的主意,后来想起了地下四层的恶鬼,顿时打消了念头。
但长期不摄入微量元素,人的身体一样会出现各种奇怪症状。
总体来说,前路渺茫,看不到什么大的希望。
当务之急是多做一些防身和狩猎用的武器,先把生存保证下来,诸如探索之类的大事,还当徐徐图之。
急不得,更不能急,急了容易出错,错了会要命。
总听喜欢下棋的人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句话放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任何一个日常环节出现问题,都足够致命的。
誓言这东西,很多人是拿来喂狗吃的。
刘彣暂时归于此类,毕竟发誓不再进入地堡的他,隔三差五就得去一趟。
不光是为了烧烤虫肉,也为了制作武器和丰富生活环境。再说了,一整个地堡的物资放在那里,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不用白不用。
他同样乐意花更多的时间在制作和搬运上,为自己找些事情做好过发呆,对缓解苦闷有显著的成效。
转眼间,来到赤地平原有一个月了,返回舱从一团乱麻变得井井有条。与之相反的是刘彣本人,他的胡子长了,头发长了,眼睛里淡漠了一丝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