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世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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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遗

    2050,04,19

    自从大员到来后,我们的工作生活有了翻天变化,每日的工作时间延长了三个小时,加班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如非必要,严禁在休息区走动,非要走,动作要轻,切莫吵了大员休息。

    有些之前没关心过的事也在同事们私下的悄悄话里得到了了解,比如说原来地堡领导居住的房间要让给三位来访者的,可惜人家大员不住。而最近几天,地堡领导焦头烂额于奉献自己的好意,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客气。

    大员毫不理情,坚持公事公办。同事们提到了窥视底线,我听得不是太清楚,好在大概了解一些。

    另外无比重要的一点,我以为我们得到的物资算是超标的,居然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目前地堡的物资消耗和储备情况与分拨对不上号。

    2050,04,20

    起床的头一件事搞好个人分配的卫生区域,休息区最大的卫生负责区是地堡最高领导在做。研究员每次那些洁具去友善地帮助都被赶回来,严格执行一人一区的原则。

    休息区不归我负责,工作区域的一亩三分地才是划分给我的农田,从早到晚辛勤耕耘,细细打理。

    2050,04,21

    周四,谷雨时节是昨日开始,我观察天气情况,空气污染指数还一样不低,往后一周都没有下雨的意思。

    不知为何,看到天不遂人制订过的节气而动,我的意志更是消沉,垂暮,迟钝,充满无趣的烦躁。

    2050,04,22

    今天工作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陪同大员到来的男青年说有我的一封信。

    我当时无比诧异,给我的信怎么会托他来转呈?

    在攀谈中,他问了我一些不懂的问题,都是关于力学反面的,我为他做了简单的解答。这位青年特别谦逊,说实话,我对他的印象非常非常好,他不似那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样仗着地位便目空一切。

    我们聊了很多,对彼此有了些了解,等他有急事走了,我才急迫地打开信封。

    里面沉甸甸的有一张存盘,我用岗位的电脑打开,入眼密密麻麻全是妻儿老小拍给我的视频。

    当我回过神来,已是两个小时之后。

    2050,04,23

    幼儿园末尾时代起,日记的标准格式是年、月、日、周、天气,写过了送给老师检查,有写得不好的要重新书写,更加不允许日记不真实。

    我困扰良久,搞不懂一个日记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哪个人能看出来是不是真实?

    直到我见识过某个幼儿园小孩的日记里,他清晨开车送自己的父亲上班。

    我觉得不是日记要足够真实,而是不应该扯淡。

    2050,04,24

    周末,休息。

    值得一提的,青年和我偶遇,问我需不需要给家里回信,他可以代我寄到,交给他的话速度会更快。

    我当然愿意,可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千言万语都到了嘴边上,却似乎遭遇了最大的屏障无法突破。

    远没有写日记痛快。

    插补:青年晚上来过,问我有没有写好,因为他们快要离开了,我说还没有。

    2050,04,25

    很早时间,有人扣了我的房门并领着我去了地堡领导的办公室。

    领导对我嘘寒问暖,说这么长时间了,地堡人也多,没对我的生活情况关心过。他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困难找组织,组织帮忙解决,一定让每一位研究人员没有后顾之忧。

    关心太突然了,突然到难以适应,我勉强笑了笑回答没什么困难,地堡的环境相对外界算是优越的了。

    领导再三告知,有困难一定要找他,毕竟都是同一条战壕的兄弟。

    2050,04,26

    一来二去,我和那个青年也算认识过了。

    他说今天大员和地堡领导们有一场告别宴,他没什么工作,在地堡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来找我侃大山。

    我也抓住机会打听了许多外界的事情,一部分涉及机密无法言说,大概情况还是能透露到的。

    十年,人们对天上的鲸群从好奇转变为见多不怪。地面上、海洋里,因为鲸遗带来的突变还没有解决的可能。军队频繁调动,人类制造的武器把这些突变的怪物控制在大大小小的隔离区当中。

    但有些地方仍存在涌动的暗流,人和兽之间的矛盾还好解决,人和人之间的矛盾才是最头疼的。几场小规模的冲突在半个月前忽然爆发,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各类武装力量惊动了世界。

    青年讲述了很多,也讲了很久,他告诉我说地堡的研究非常重要,这里的突破可能是制止战火的关键。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加之我本人对地堡同僚丑恶嘴脸的厌烦,当即揭示了地堡很多埋在表面之下的事情。一半是我自己的亲身体会,另一半算是道听途说,反正我把我的气恼一次性宣泄了出来。

    青年陪着我唉声叹气,到很晚才离开。

    2050,04,27

    莅临指导的横幅撤下了,新换上来的横幅诉说的是成功、圆满、欢迎再度光临。

    我站在地堡送行队伍中,目送着地堡领导和大员握手告别,目送大员上车,目送大员远去,目送领导在几分钟内保持不变的微笑。

    目送一切,迎来的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工作。

    插补:不对劲,我的房间里进过其他人,应该是下午时间,那时我还在工作。他们翻过我的抽屉和衣柜,连我的床铺都增添了折痕。万幸,日记本随身携带,最重要的东西没给偷进来的人看到。

    2050,04,28

    我第二次被隔离了。

    医生对我的病情做了重新诊断,开出的证明表示我已不适合在地堡从事工作。

    地堡领导研究过我的问题,他们决意将我调离。

    问题出在了哪里?明明早就康复了,陈年旧事还要拿出来重提。

    我只想到了那个青年,我被他耍了,我在他那里说的有关于地堡的坏话一定传出去了。

    该死的,不应该这样轻易相信别人的。

    2050,04,29

    早上喝了点水,一口吃不下。

    2050,04,30

    没人在意我,我好像被遗忘了,唯一能抽空回忆起我来的只有那个定时送饭的小家伙。

    2050,05,01

    劳动节。

    地堡在庆祝,我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隔离室的床上。

    烦。

    2050,05,02

    调离通知为什么还没有送到我这里来?

    快点吧,我受够这个地方了。

    2050,05,03

    看着妻儿的照片发呆,追悔莫及。

    安安稳稳的不好吗?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失去了地堡这份工作,我去哪里找更合适的?拿什么养活家人?

    ……

    日记从四月二十九日到五月十五日,文字描写出的全是一个人的悲观,日记的主人每天都在剖析自己,却从来没做过一件实际事情。

    他熬人的学识和一身自认为存在的本事全没了施展之地,总懊悔得罪了地堡领导,却又因为某种执念不采取补救。矛盾,两股思绪从中碰撞不休。

    刘彣一页接着一页翻下去,五花八门呼之欲出的文字都写着没有营养。于是他加快了翻页速度,跳过日记主人的孤独。

    直到五月十六日,事情有了转机。

    2050,05,16

    我被通知明天参加会议,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就是来得太晚了些。晚了好,我还能多领几天的工资。

    2050,05,17

    喝了点酒,腿飘。

    我终于可以进那个地方了,苦等了这么多时日,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早上莫名其妙参加会议,地堡领导只剩下一个三把手,另外两位都被唤出去做报告去了。他们再没机会回来了,活该!

    我真喜欢坐在会议桌主位的那家伙,看着怎么就这么顺眼?虽然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给人的亲和力怎么就这么强?

    他在会议上着重表扬了研究人员的辛勤付出,严重批评了地堡领导的违纪违规行为。一个字,撤!

    会议风风火火进行,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桩桩一件件都极速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各种损害集体的行为公之于众、昭然若揭,几个人事调动如火如荼。

    我升了,顶了原同事的位置,我还在办公区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世界真的太奇妙了,上一秒我还在因为我的前程忧心如焚,下一秒我竟要考虑如何对待梦想照进现实。

    说别的都是假的,我发誓要把K003研究透彻,不辜负上级对我的信赖。

    2050,05,18

    交接工作简直一塌糊涂,这群混蛋即使要走人了也各种使绊子。

    我懒得搭理他们这种小心思,现在我说了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新空降来的地堡领导和我是一条裤子的。

    我让他们把该移交的东西放在办公室,我的办公室!我去哪?去地下六,去看看K003。

    以往的各种怀疑都打消了,不在了,K003是有作用的,“她”的价值一定和那个青年所说的一样高。

    插补:地下六层今天没去成,新领导找我谈话了,希望我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一定要搞定K003。我欣喜若狂,那是自然会的。

    2050,05,19

    ……

    一道电弧像是穿过了脑子,引来脑部刺痛,刘彣松开手的瞬间致使日记本自动闭合。他双手抱着头,用自己的意志去抵抗正在脑中肆虐的疼痛。

    这种刺痛来得异常突然,时间刚好卡在他翻开五月十九号日记的这一页。

    他不断摇晃脑袋想要把搅动大脑的痛楚摇晃出去,徒劳不说,反而使痛楚更加强大了。

    这种痛很像有一把其他意念幻化的螺丝刀,撬着他本来的思想,两种力量都在争抢这个唯一的大脑躯壳。

    很早以前的动漫有过类似的描绘,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因为一个念头争论。刘彣属于有过之无不及,他脑子里的天使和恶魔不单单唇枪舌剑这么简单,而是已经打起来了,天使拎着审判之剑,恶魔握着罪孽之矛。

    所有照映到刘彣身上,是头痛欲裂,是左右脑准备分道扬镳的架势。

    他薅起自己的头发拉扯,从坐着的地方滚到地上,大汗淋漓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嘴巴大扯着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无助的悲鸣。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痛苦,燃烧的火把不断抖动,光线时明时暗。

    等到他眼前泛白,全然失去了意识。

    从降临这个世界开始,总共没几天,光是昏迷都有五六次之多。

    多时之后,一片荧光飞到了他所在地方,火焰早早熄灭,火把也燃烧殆尽。

    他手指微微抽动,睁眼是漆黑和黑暗中为数不多的荧光。

    对于昏迷快要习惯,他摸了摸还有些肿胀的头部,那里确实鼓起来了两个大包,碰一下都要牵动神经。

    从地上爬起来,通过火把的燃烧程度判断出大概的时间。他检查自己的思绪和身体状态,确定没有在昏迷中受伤或者被夺舍掉,这才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关于为什么会昏迷,他猜测是空气的原因,剧烈的燃烧生出来的气体含有未知生物的某些物质,也可能气体本身存在毒性。但不管怎么说,人还活着就是好事,因一氧化碳死亡的例子可多不胜数,何况这些未知大虫子的焚烧。

    他把日记收起来,武器随之插好。

    由于昏迷,致使他很在意一件事,关于日记里提到的鲸遗,日记中说是鲸群的鲸遗改变了动植物。

    假设说鲸遗便是刘彣在地面看到过的黑色球状物,这种虫子里面体型小的会到地面食用黑色球状物也就是鲸遗。然后,虫子被怪物捕食,怪物也沾染了未知成分。

    “该不会我吃了它们也会突变吧?”

    刘彣苦恼着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这就很倒霉,他本来下定决心要吃着虫子的高质量蛋白补充匮乏的身体,如今看来,这东西还真不好下嘴了。

    食物来源似乎断了。

    刘彣苦闷,却也坚定了赶快回到地面的决心,他越早回到返回舱便越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必须要走了,要快。

    他借助微弱的荧光往前踏出一步,偏偏一阵凉风吹到了他的后颈上,刺骨的冰冷令他打了一个寒颤。

    突然生出的异样感告诉他,身边好像出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