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世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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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烈火

    刘彣也不会想到,到达这个世界想要过的火是在此种情景下升起来的。从一缕缕微不可察的烟到缓慢升高的温度,从双臂的活塞式收缩到长时间没有补充能量的酸麻,再从冰冷的木片和引火慢慢黝黑。

    火苗,一团星星之火茁壮长成,温度,一方严酷之地有了冷暖差别。

    他给幼小的火苗添加养料,不断把布条和劈开的木头放入其中,看着火焰进入到青年期。随之带来的温暖下,他短暂的忘却了陷入的困境,多想在这种温暖下告别危难。

    火有了感知,跟着周遭空气的流向婀娜着舞姿,两个伴生出的小小火舌好像两条摇摆着的手臂,争抢着宣扬自己的兴奋。

    不断升腾的火焰下,刘彣从他的片刻失神中回归,正在一根缠绕着布条的火把上倾倒酒水。

    他举起耀眼的火把默默无言,而身旁的荧光都在逃离,荧光不像飞蛾,预见温度会直扑上去,相反,会远远地躲避足够要命的炙烤。与火堆比起来,荧光变得孱弱,如同对比皓月,疯也似的避开更加耀眼的光芒。

    把燃烧瓶插几个在腰间,又弄了更加结实的布条捏在手里,他带着火走到玻璃门前,透过玻璃看那些阻拦他逃离的祸首们。虫群似乎也对刘彣有了响应,或许是隔着玻璃门传过的温度,也或许是另一种生物流露出来的杀意信号。

    总之,虫子们变得不安,裹成一团乱麻的虫子发生了躁动,那颗毛线球快速变换出各种造型。

    刘彣放下火把,他另一只手还无法用力活动,一切的工作还只能由单手去完成。此时,门外的微小荧光交相辉映,绿色光和火焰的橘色光交织在一起,共同扑在透亮的玻璃墙壁上,让玻璃变得五彩斑斓。

    他解开门把手绑着的布条,侧身用力将门推开几分,靠在玻璃门外的虫子在觉察出门的移动后扬起了一身的腿乱动着抵抗。然而,刘彣对这种厌人的举动更多的是无视,他对这里的奇异早有了一定程度的麻木和无所谓。

    门挪开的缝隙有五十公分,刚好和外面中等体型的虫子差不多长,这个距离足够他精准地投出酒瓶而不至于让酒瓶反弹伤到自己。

    他抽出一个燃烧瓶点燃顶部的布条引信,一团火迅速从火把传染到引信之上,火焰疯狂地跳动。

    刘彣有感觉到温度在手指的传播,似乎是手中燃烧瓶狂躁的话语,他目光凛然,用力砸出去燃烧瓶,目标是虫群附近的地面。

    第一次的投掷过于失准,且酒瓶的硬度超出了他的预期,燃烧瓶在接触地面后竟没有碎裂,只在一次弹起和落下后击中了一条无辜的虫子。燃烧瓶稳稳停在虫子身上,引信火焰的温度让那附近的虫子迅速躲避开,仿佛石头丢进池塘而铺开的涟漪。

    刘彣不会等着好事发生,眼见第一颗燃烧瓶没有炸开,他极快地点燃第二颗,又以更大的力气砸出去。

    撞击角度非常精妙,虫子躲开的真空地带为燃烧瓶的降落提供了最好的坚硬地面,瓶子雏地即碎,炸裂开的酒水被火焰点燃,溅开的火化比流星雨都要壮观。只是一点,虽然燃烧瓶大体可以用,但是效果达不到预期,原因是单独用高度酒做成的燃烧瓶在爆燃方面没有添加过油料的好。

    可能够完美炸开并轰出火焰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能用就是最好的结果。

    飞速铺开的火难以躲避,即使虫子们再如何倒腾一身的腿也毫无意义,距离近的因为退无可退被火焰笼罩,稍微远一些的一样被点燃了绒毛。虫群发出了危险的讯号,只是里面的虫子可不容易退出来,原因为外面的虫子堵住了同类的撤退路线。

    这短暂时刻,越来越多的燃烧瓶自玻璃门的缝隙中飞出,砸在地上、虫子身上、天花板上、墙壁上,火焰铺天盖地,浓重的烟雾滚滚而起。

    刘彣用力合上玻璃门,用布条绑紧,他后退数步用缠在手上的步堵住了口鼻,因为呛人的烟雾通过了玻璃门,从办公区扩张到了休息区。

    虫群惊恐逃窜,惊声尖叫,无数腿的卖力奔逃也只是把火焰带给了它们的同类。有虫子在原地打滚,有虫子抽成一团保护自己,有虫子胡乱翻滚,而更多的虫子爬到了尚没有被火焰波及到的同类们身上。

    那过像是沾到了虫子身上经久不散,整个办公区火光冲天,墙壁附上了黑色的痕迹,连木门都在跟着一同燃烧。灼热的火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浓重的烟雾让人的肺跟着抽搐,漫天大火有要把天花板烧穿一个窟窿的意思。

    离子态的火作为人类最早运用和掌握的伟力,从刘彣手中再现辉煌,作为生物界的一份子,没有哪种肉体能够抵挡得住。

    恰如那场从怪物手中拯救了刘彣的风暴,自然的力量才是最为强大和致命的。

    不少虫子一头撞在了玻璃门上,其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诉说着痛苦,身披火焰的虫子明明看得见玻璃门后面的人和建筑,却无论如何也闯不过透明的人造物。它们用两个大颚意图撕咬,然而怎么都无处下嘴,一直到身上披着的火焰包裹住了它们的全身,每一只虫子都在刘彣块睁不开的眼前拼命挣扎。

    到挣扎越来越小,虫子终于是不动了,变为了火焰继续烧灼的燃料。

    办公区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烧,木门在燃烧、告示牌在燃烧、顶部灯具在燃烧、墙壁在燃烧、虫子也在燃烧。

    由此激发出的烟雾不止有白色和黑色,更有一点乌青色徐徐飘摇,袅袅而起。

    多数的烟是吹向高温处的,碍于空间有限,烟雾堆在了办公区的顶上无法散去,更加多的烟雾往楼梯和休息区吹来。

    虫子们的凄凉叫喊听得刘彣心脏狂跳,烟雾钻进鼻腔带来的烧灼感也在令他咳嗽,他不断后退着去躲避。

    还是会有虫子逃出生天,办公区再怎么说都不是封闭场所,侥幸活着的虫子玩命往任何能跑的方向去跑,有一小部分阴差阳错冲到了外面楼梯上得以暂时生还,不过它们一样要对付身上盖着的火焰。

    躲进休息区的烟雾由于光照像极了一片仔细的帷幔,虚无缥缈,在半空中滚动。刘彣闻着呛人鼻子的气味,钻进肺里的烟灼热无比,但他越闻越不对,这气味怎么这么香啊。

    连续的饥饿过早冲击过他的精神,在嗅到肉香的这一刻无法抑制住对于进食的渴求。

    虫子的外表按照人类的眼界来说自然恶心,哪怕燃烧掉了满身的花纹还是会有成排的节肢腿。然而人在处于过分饥渴和饥饿的程度下,很少去在意食物的摆盘,食物本身可提供的能量才是重中之重。

    刘彣等待火势平息,本是透明的玻璃已经看不到外面,那是烟熏火燎造成的。他去拉门把手,灼热的温度自把手反馈到他的皮肤表面,滚烫令他瞬间松开抓握。

    这一次烫足够让他清醒,外面的办公区只连接了楼梯,通风管道的能力在经年的折磨下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当一个区域中二氧化碳浓度超过数值,人可能在几分钟内便会丧命,尤其是通透性不良好的区域更是如此。

    看上去只是一墙之隔,从一边简单地走到另一边,或许是致命的,走过的是一条生死线。

    为今之计还是要等,最好多弄一些布条把门缝之类的密封严实。

    他塞好浸泡过液体的布条,收拾掉地上的火把和一切可燃物,在等待结束前,他到一个烟雾稀少的地方再翻开了日记本。

    2050,04,02

    我不喜欢愚人节,昨天恰好是,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愚人,被无情欺骗和玩弄着。

    时局如此紧张,我们这地方的人却在浑噩度日,面对上级批准的供给坦然受之,忘却了自己应有的使命。

    K003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能够进入地堡六层的研究人员屈指可数,大多数人都在做着数据的比对和统计工作。

    我们不知道每天这么多数字是从哪里来的,更加不知道下面的人都在做什么,所以比对出来的数字有什么用?

    往往只有第一线的实验人员才能一眼看出来数据的差异,我们的工作好像只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把一节车厢分成两半,首尾不能相顾。

    2050,04,03

    电梯的轿厢出了点问题。

    2050,04,04

    一个不祥的日期,我生病了,最初只是咳嗽,后来浑身冰冷和无力,每咳嗽一次都是肺在颤抖。

    很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我去过医务室,医生为我开了假条。

    很开心,我可以从无意义的工作中解脱了。

    2050,04,12

    病了好几天了,我的身体太孱弱,没日没夜的咳嗽让领导将我被迫隔离,同行的有三个人,他们都是被我传染的。

    听说下一次的补给品还有特效药物,专对应人的肺部。

    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我都要康复了。

    一想到要重回工作岗位,真是心烦意乱。

    2050,04,13

    今天没有工作,据说第一轮的研究有了进展,成果在上午汇报。

    我也没什么好记录的。

    今天的晚餐里加了海鲜,同事们和领导早吃惯了这东西,可我吃不习惯,那种鲜美的味道太重了。

    他们特意交代过食堂,不要加太多调料,要体现海鲜自身的美味。

    该死,他们是吃舒服了,我回来后啃了两个压缩饼干。

    2050,04,15

    昨天缺席一天。

    可能是第一阶段研究结束的缘故,我们全体人员拿起扫帚和拖布把地堡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玻璃锃明瓦亮,墙壁推陈出新,供人行走的瓷砖干净到能当镜子使用。这没有什么好评价的,大扫除确实是应该去做的。

    干净整洁的环境容易让人心情变好。

    2050,04,16

    大事件!大事件!

    上级派了一位大员莅临地堡指导工作,反正横幅是这么写的。

    我们全体人员包括需要日常维护的电工都来了,所有人分两列站在地堡三层的运输通道里面,真可谓是夹道欢迎。

    驻守此地的战斗班组也一样换了便装参与,如果地堡里有孩子,估计孩子们会没人发一束鲜花捧在手里。

    我们地堡的三位大领导站在最前面,在大员到来前展示了什么叫翘首以盼。

    估计我这辈子学不明白。

    大员的车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幸好我们在一小时前就等在这里了,这才没有错过这次逢迎。

    地堡领导是小跑着过去的,嘘寒问暖,亲手扶着大员下车。大概同一时间,我们按照预定方针拍手欢迎。

    与大员同行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加上大员刚好三人,地堡领导也是刚好三人,世界就是这么巧妙。

    我们卖力鼓掌,大员欣慰地望着我们并道了一些辛苦之类的话。但有一点我注意到了,大员对我们这种欢迎仪式有一瞬即逝的烦躁。

    谁揣摩得出是什么意思?这种不满到底是欢迎太形式了还是太简单了?

    2050,04,17

    我拿了些药物回去吃,今天是领导参观地堡的日子,我要吃过药后进入岗位待命。

    桌子上摆着没有日期的数据,方便大员走过时装成一种正在忙的样子。

    其实人家大员也不会哪里都转悠,我这种岗位被错过也是正常的。

    反而是与大员随行的青年男女像才走出大山一样,对地堡的一切充满好奇,在每个部门问东问西。

    地堡当然出了人跟着他们,主要是预防我们这些研究人员说错了话。

    我倒是想说错话,可问题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2050,04,18

    算上到达地堡前,好长时间没有给家里通过电话了,想念妻儿。

    我抚摸着床头的两张照片,一张是我们的全家福,另一张是上个月寄来的,照片是在雪地上,老婆抱着孩子撒欢。

    我是三十岁结的婚,三十五岁有的孩子,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

    回首我的一生,总觉得有愧于祖国和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