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世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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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来临

    蝴蝶振动翅膀,某处的海岸是一场狂妄的飓风。在一个不知时间、不明位置的赤红色星球外,一颗半球状物以极高的速度掠进大气中。高速剧烈的摩擦在白色半球表面包裹起炽红的火焰,把原本还是生的白色半球变成一枚正在经历着高温蒸煮的半颗鸡蛋。

    以外层空间向着星球俯瞰,地表全无生气,在恒星照映的一面被浓厚的云层遮挡,全然视之不到下方。反观陷入黑夜的一面,从尚未退出光照的地方仍可看到贫瘠的土壤,一颗颗亮蓝色的光电如宝石一般就这么镶嵌在星球的夜晚的一面。

    正在遭受蒸煮的白色半球一股脑扎入云层,把那里变成了傍晚火烧云一样的景色,白半球不可阻挠地划过云层,以倾斜的角度飞速掠过,以狠辣的力度重重砸在了黑夜一面并破坏掉赤红的硬土。最终,又似一颗弹跳中的乒乓球起起落落,直到在土地上破开无数段沟壑方才停住。

    多次猛烈异常的撞击,绕是按严格标准生产出来的白半球一样发出警报,提示故障的红灯迫不及待的向命运呼唤,去唤醒那个可以复活它们的创造者。此时,这名创造者一样不好受,甚至能说肝胆欲裂,负责带来缓冲的装置以拼上身家性命的方式才勉为其难的为创造者带来渺茫的一线生机。

    夺目的红光把半球内照成一片血海,刺耳的蜂鸣器鬼哭狼嚎,已经昏迷过的男人靠着顽强求生的欲望在不知道多久之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他试试装进航天服的身体是否还有活力,来自肋骨的预料中的疼痛毫不费力让男人咧开大嘴。

    男人按下手掌方向的按钮,固定其身体的装置脱开,他不受控制的滚落而下,来自身体的撞击反倒令他清醒了许多。原来半球并非正向,其上下是整个颠倒过来的,所以这一次他摔在了半球内部空间的正上方。

    每一次呼吸都有来自胸口的剧痛,男人咬着牙把倒转的身体翻过来,笨拙的航天服再搭配上满目疮痍的身体,使他哪怕爬出一小步都必须付出代价。顶着名为摧残意志试金石的代价爬行,仅在度过一米长度后,一口浓臭的鲜血喷在面部的透明护罩上,男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用力跪起来,随后双手去摸硕大头盔的锁扣。

    白半球内氧气含量还有百分之八十,可他看不到,胆大包天的家伙拉开了头盔锁,双手用力摘下这沉重的头盔并轻轻放置在一旁。

    不停闪烁的红灯把男人的面部映照成一片吓人的通红,刚好遮住了他已然苍白的脸色,男人有一头整齐的贴头短发,精神面貌似乎一个垂垂老矣的年迈之人。可观其面相,年龄应该不大,但面容已退去了稚嫩。他轻轻吐气,呼吸逐步平缓,又手脚并用往前爬去,继续尚未完成的工作。

    半球内弧度还算平缓,可阻碍颇多,这本是设计在头顶位置的结构,没有考虑过供人通行的必要。这也使得他的爬行异常艰难,加之晕眩侵袭,每前进一小段都要停下来休息休息,以防力竭。

    长久的爬行,一点一点的挪动,这段短短的路程已经消耗了他十分钟的时间,各处故障的蜂鸣器爆发出的鸣叫几乎折磨得他疯掉。而现在,他距离自己必须拿到的东西只剩下半条手臂的长度了,只是他必须站起来才能碰得到。

    拖着近乎枯竭的身体,男人颤巍巍起身,但他似乎小看了自身的伤势,每一次即将唾手可得之时又惨叫一声跪下来。多次尝试无果,虚弱的他额头全是汗,汗水模糊着视线,他只好擦掉一次又一次,站起来一次又一次。这半个胳膊的距离好像咫尺的天涯,就是要在微小的希望中击垮这个男人,把他的意志折磨到荡然无存。

    男人此时的意识已经到了低迷的地步,知道再这样下去即将前功尽弃,现在他卖力的呼吸,消耗着生命维持系统储存的氧气。刹那间,他目光如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咒骂一声后双腿用上最大的力气,以万钧之势推起自己的身体。右手向前,瞅准时机抓住那根希望的稻草,人虽然还是瘫软在防冲击的柔软内层上,可手终于抓住一根可供攀爬的扶手。算到这里,他距离成功过了一半。

    古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放在此时的男人身上一样适用。这也令他不敢有半分的停留,抓住了扶手的右手用力,带动全身向上,腾出来的左手快速按下一个按钮,隐藏在结构中的小暗格打开。可供抓握的把手瞬间从其中弹出,男人也顺势抓住把手,已经吃不住半分力量的身体扑倒下去。他趴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可好在手里抓着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那是一个白色的医疗箱。

    他以趴卧的姿势打开沉甸甸的医疗箱,紧绷的脸色稍显放松,其内部躺着的注射器和各种医疗用品均无半点损坏。如果说这一次的经历算糟透了,那药物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

    纵使药物再诱惑,男人也无法第一时间使用,他要把自己的身体从笨重的航天服中解脱出来,由于设计问题加上身体的损伤,这项工作的难度并不亚于取药的难度。好在穿脱的经验丰富,他忍着伤痛成功解放出了上半身和半侧手臂,于是马不停蹄的用注射剂抽取了一针药物,反手用力刺入自己的颈部。然后,注射。

    药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推入,整装待发的药力迅速活跃,疯狂的在男人体内肆虐,入侵人体上下翻飞,透进四肢百骸。男人将要破碎的生命力重新振奋活力,他干涸的精神逼迫他喷出一口浓血,眼前进入无边的黑暗。

    急促的噪音在多时后唤醒沉睡中的男人,他睁开充血的眼睛,借着一旁的支架给自己翻身,平躺在半球顶部呼出一口灼热之气。残存在身上一半的航天服令他的呼吸不够沉稳,好在他不似先前那般精神萎靡,有力量解开这身束缚。他蜕皮出壳,好像一只蝉,在夏日里挣脱枷锁张开准备好半生的翅膀。

    逃出生天的男人卖力站起来,胸部的疼痛早已缓和,那是药物起到了作用。蜂鸣之音刺到耳朵疼,红光充满整个视野。

    从命悬一线到重回人间,男人几步走到观察窗前,窗上结了一层冰霜,内部更是挂着水雾。他赶快走到另一边,不顾纷杂的警报,打开了白色半球外部传感器,等待回馈的同时电亮一块用以接收的屏幕。

    代码迅速载入,一条接着一条往上飞,下方进度条快速到达百分之百。

    男人冷静的盯着显示器弹出的信息,他和他所在的白色半球无法确认位置,通讯不到外界信号。更加雪上加霜的,传感器对外界的检测结果不太友好,大气含氧量百分之三,温度低到了零下二十度,紫外线指数跌破三,辐射指标0.1M格雷。

    综合来看,他所在的地方不适于人类活动,只可惜白半球的传感器也只能回馈给他如此多的信息,想要知道更多只有出去看看才行。可根据结果推算,外面很可能是厚重的冰层之下,就是说他现在的位置有可能在两极。

    噪音不断影响他的正常思考,他烦躁的关掉警报,又走到另一边打开了高频通讯,抓起话机呼叫起来:“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五号返回舱呼叫。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五号返回舱呼叫。”

    接连的呼叫持续约十分钟,从接收器传回来的只有无尽的风声。

    男人苦坐在倒转的返回舱里静静等待,从最开始的平静慢慢有了焦虑,送出去的呼叫仿佛石沉大海。如果他和返回舱真的陷入冰层之中,高频发出的波段还真不一定能传出去,至少面对两极上方狂涌的风暴而言,这高频的功率明显不够。

    久坐,人渐变平静后迎来饥饿,男人活动下手臂就要去取应急食品,在他站起来的一刻,余光察觉到观察窗黑了一下。

    男人马上面露惊喜,几步跑到窗口前,甚至不顾低温把脸紧贴上去。结了冰的窗口像一块毛玻璃,透光度并不强,而且外部光线偏暗。但他绝对可以肯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错。

    所以是有人经过?

    男人用力拍打观察窗,以便外面的人能够听到,可他稍后放弃了尝试,以返回舱的缓冲和隔音效果来讲,人的拍打声传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兴许他用一把铁锤砸,外面也就听一声脆响,何况他手里还找不到铁锤,一件像样的工具都没有。

    奈何归乡思切,他不断尝试各种办法,比如用高频连续呼叫,比如让外部传感器闪烁。如果外面真的有人,他应该会得到回应,然而事实并没有。纵使他奋力疾呼,依旧求之不到,多次尝试使男人进入了自我怀疑中,怀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一闪而过的黑色不过是一片转瞬即逝的冰块。

    他不甘心,重新走回观察窗,极力去看,恨不得透过这层毛玻璃把眼睛送到外面。

    下一瞬间,毛玻璃被黑色覆盖,似乎有什么东西贴在了上面一样。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男人着实吓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后退再后退,直到撞上了一块凸起物才勉强停下。

    而那个盖住了毛玻璃的影子没再像之前那样快速消失掉,贴在外面如同窥视。男人喉结滚动,一股被注视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厚重的毛玻璃,黑色的影子。如果按人的尺寸计算一下,比如男人在白色半球内部,那观察窗刚好处在他的头部位置。去掉外壳厚度,如果外面的人要看里面,这个人的身高要有三米才行。以上只是男人因瞬间的恐惧衍生出的想象,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不排除外面的人蹬着梯子或者升降机来看他。

    男人吞一口口水,几次安抚情绪后再次走上前去,他与那个黑影对视,黑影纹丝不动。

    人永远存在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在这一点上,男人做的还要好一些,不管外面是什么东西,都不会逃离已有的认知体系,人自己去吓自己才会真的吓死自己。

    于是男人对着观察窗打了一拳,他似乎忘记了观察窗的坚固程度,拳头像砸在了石头上一样,疼得他眉头紧锁。也就这个失神的功夫,附着在毛玻璃上的黑色荡然无存,男人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往后的两个小时,黑影再没出现过,而男人只是频繁的呼吸和原地发呆。他吃过一些应急食品后状态有了许多改善,也知道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毕竟白色半球内的氧气含量是不断减少的。他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能来,也许要很久,如果这么一直等下去做一头困兽并不明智。至少的至少,他要弄清楚自己现如今的处境。

    重新穿上航天服,虽然笨重却有御寒的功能,对外部的辐射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关键还能短时间供氧。

    他先是擦掉了面罩上的血迹扣上头盔,再关掉返回舱的供氧系统,出口就在上方。锁上头盔锁,他手脚并用往上爬,因航天服的自重,攀爬并不轻松,且每一步都要找好支撑点用以借力。

    他像一只树懒那样慢爬,一寸接着一寸,一次高过一次,等终于到了门前,人已是气喘吁吁。平常不会这样劳累,他的体力也很好,这或许是短时间在外层空间活动的缘故,身体还没完全适应地球的重力。

    两只脚踩在可以借力的地方,双手释放舱门的安全锁,以全身的力量奋力去推。舱门在推开一条缝隙后迎来了一股巨力,外部强大的风压迫使门再度关上,让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男人差一点前功尽弃。

    稳住身体后,他呼上几口气,还是用力去顶,与外面那阵风压做抵抗。一束微弱到不成样子的光投到了男人身上,他胸前的铭牌显出阵容,上面铭刻着他的名字。

    刘彣。

    他轻声嘶吼,随后慢慢占据上风,门忽的完全推开,出现在刘彣眼前的是乌蒙蒙的天空。他把头探出舱门,返回舱所降落的地方和想象中的冰层全然不一样。天极阴沉,只有一个点大小的太阳去提供可怜的光线,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世界黑到似乎要把白天重新拉进黑夜。下方是赤红的大地,如被烈焰烧灼过一样,前方还有几条因白色半球降落而砸出来的大坑和沟壑。

    赤红的平原一眼千里,灰尘的天空同样一望无际,风卷起沙尘在最遥远的地方集成了一面围堵世界的墙。

    刘彣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更是想不出来这里位于地球上的什么地方,而舱门距离地面只有一米的高度着实令人心惊,如果再深一些,这道舱门都未必能够打开。白色半球的顶部一半深深埋入地表之下,像一个被砸进土里的巨大陀螺。

    风吹起来,返回舱压在土地里的降落伞跟着舞动,似乎想要摆脱白色半球的压迫。男人失神,无论如何他也搞不懂这次意外的降落把他置身何处,也在片刻之后,他跳下舱口,双脚站在大地之上。不料下一秒失去力量跪倒,想来是双腿还无法适应冲击。

    风吹起来的沙土会覆盖面罩,每盖住一次就要擦上一次,以防视线受阻。饶是如此,面罩还是渐渐模糊不清起来,一些细小的沙尘始终存在,令人苦恼。

    几分钟过去了,刘彣双腿可以用上力气,他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面带愁色。此地的环境在地球上并不少见,也不如何突出,可偏偏氧气含量如此之低,明显不符合常理。那边由风沙聚集的高墙在爬升,污染了半个天空,那是沙暴在快速推进的预兆。

    刘彣不敢过多停留,以人类的弱小身躯面对这般疯狂的沙暴,一准会被卷到天上去。身体再落回到地上,有可能是几十公里甚至几百公里那么远。现如今不管身在何方,要调查清楚总得留着命调查才行,当务之急是要躲一躲,等沙暴过去了再做打算。

    他以一个极快的转身准备奔回白色半球里暂避锋芒,突然间一道硕大的身影从身侧穿过,在他还没一点反应时,航天服被某种锋利之物划开了一道口子。航天服内部气体快速外泄,转瞬之间冷空气侵蚀到了刘彣的皮肤。

    刘彣心惊,破损处在肩头,但凡他转身的动作再晚半秒钟,那么被切割的部位就是脖颈了。想到这一点,浑身一个激灵,他极其迅速的转身面对闪过的黑影,只看了一眼已是冷汗直冒。

    企图杀死刘彣的东西通体淡绿色,弓着身子,以双足着地,生有一根一米长的粗壮尾巴,背有坚硬的骨甲,身披鳞片。这东西整体身长不足一米,活像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四肢修长并有尖锐的利爪,窄长的嘴巴生长出数不清的倒钩状牙齿,波澜色彩的双眸外附着一层淡黄色的膜。这怪物的前爪上还挂着从航天服上扯下来的碎片,因一击没能把猎物击杀,此刻正冲着刘彣嘶吼。

    成排的利齿带着冽冽的寒光,站在无边巨大的沙暴前意图发起第二次攻击,像极了一个从异世界爬出来的鬼怪。

    刘彣被一股寒意包围,那不仅有来自零下二十度低温的冰冷,还有面对一头未知怪物的不寒而栗。见怪物正绕着弧线围着自己转,刘彣急忙压低重心摆出应对姿态,他可以肯定这头怪物也如自己观察它那般观察自己,稍有破绽都会引来怪物无情的撕咬。

    如今他手无寸铁防身,航天服已经经过测试无法保护他的平安,一人一兽各自警觉,不远处卷起了沙尘的风暴已然波及到了此处,细小的沙粒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形成了一场小龙卷。

    怪物逐渐耐不住性子和对于近在迟尺食物的渴望,它本是双足着地的姿势切换成四肢着地,与身体一样长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嘴角滴下了贪婪的口水,甚至口水连成了一条线。

    只见怪物的眼睛眨动一下,下一秒如箭来袭,它压低身子贴着地面,极速飞驰。一瞬间把两者间的距离拉进到了三米、两米、一米,怪物后足用力,前肢离地高高跃起,迅猛扑来。刘彣早有防备,在怪物飞跃的瞬间往一侧扑倒,身体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这次扑咬,随后不敢半分松懈,从地上连续翻滚,躲过了怪物的第二次扑咬。

    怪物不停咬下去,刘彣不断翻滚躲避,可身上穿着的笨重航天服慢慢使他精力不济,逐渐败下阵来。怪物连续不断的攻击终于压住了刘彣,后者的双肩被牢牢按住,锋利异常的爪子再次刺破了航天服,并有不断深入的意思。

    刘彣分明察觉到双肩被刺破,血液流出,他后背着地,眼前是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数不清的口水从怪物口中顺流而下,纷纷砸落在面罩之上,口水混合着沙尘将面罩污染得面目全非。一个淡绿色的死神就在眼前,他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几乎一线之隔。

    命悬一线的刘彣也在爆发惊人的意志,双手推住怪物的两侧鳞甲,腿不断收缩意图能给怪物踢开。但这怪物足足有两百斤重,想要顶开何其艰难。怪物的目标明显是刘彣的脖子,这里几乎是地球中大型动物的统一弱点,如果不是航天服头盔碍事,估计这怪物早早得手了。几次撕咬不下,搞得怪物心痒难耐,转而对着面罩发难,用牙咬、拿头砸,还真的在面罩上留下了几条浅浅的划痕。刘彣一面抵抗这怪物的摧残,一面又要忍受氧气含量下降带来的缺氧,两者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取他的性命。

    高墙一样的沙暴逼近着躲在云层之后的太阳,在终于盖住日头后变得更加无法无天,本就灰暗的世界完全成了狂躁喧嚣的夜晚。疾风吹的这里沙沙作响,沙粒撞击着白色半球的返回舱,到处是鬼哭狼嚎的风声,到处是悲鸣响彻于没有半点生机的土地上,一片末日的景象。

    乱舞的风沙掩不住男人对于声的渴望,他卖力缩起来的脚终于触碰到了一块柔软的结构,他发出一声怒吼,随后用力蹬踩住那块柔软。他把全身的力气汇聚到了腿部肌肉上,绝望之下爆发出来的令人力量将重达两百斤的怪物推离了自己的身体,使其伴随着汹涌而来的风沙撞击在了返回舱上。

    刘彣拖着重重的航天服挺起身子,那头怪物也无什么大碍,对于皮糙肉厚的怪物,这种程度的撞击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怪物转而像猫那般弓起身子,以刺耳的吼叫来威慑刘彣,刘彣同样强令自己保持镇静,在他预备迎接第二个回合的交手前,怪物出乎意料的退了。

    怪物先是警惕着慢慢后挪,直到挪动几米后方才转身狂奔。恰在此时,不明所以却松了口气的刘彣终于预感到了来自背后更加恐怖的威胁,那是凌驾于可怕怪物之上的危险,来自于大自然的无穷伟力。

    等到刘彣终于弄清了怪物为何放弃了送到嘴边的美味,狂风已经到了足以吹动他脚步的程度,他由不得多想,两三下跃上了舱口。由此见到了令他恨得牙痒痒的一幕,那头跑掉的怪物正在十几米之外的地方向下挖洞,短短的时间,地面上只剩下不停摇晃的大尾巴和纷飞的坚硬裂土,这怪物的身体构造充分说明其适应和穿山甲一样的挖洞技能。

    怪物极快地刨土挖土,欲在沙暴来临前构建一个安身之所,土不断被送到地表,那条大尾巴眨眼之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土还在一块一块的飞出来。刘彣忍受着将要窒息的痛苦,快速跑回白色半球前,双手撑住舱口柜子,以最大力气将自己加上航天服的重量拔起来,腿跨过舱口一步钻进去。

    他回头关闭舱门,外面的世界尽是要吞噬世界的沙尘,就像海上卷起来的土黄色巨浪,遮天蔽日。

    舱门死死关住,保险锁锁死,他打开供氧装置后用最后一点体力爬到平稳的下方,又经过几分钟后摘下头盔尽情的呼吸。同时,沙暴临近,无数沙土在狂风的带领下击打着返回舱,刘彣隔着舱壁都能清晰的听见这犹如地狱恶鬼的拍门声。

    白色半球此刻像扎根地下的一块顽石,任由沙暴吹击侵蚀亦不为所动。

    刘彣打开了一盏小灯,他可不敢浪费辛苦存储起来的宝贵的电量,借着这盏亮光,他脱掉航天服去查看几处破裂。每一条抓痕都在告诉他方才经历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和一头前所未闻的生物有过一次正面冲突。冲突的结果是若没有沙暴,他这会儿估摸着已经进了怪物的肚子里。

    他一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灯光下静坐了半个小时,外面沙暴还在和催命一般叫嚣,这场沙暴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他不知道在沙暴过去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以至于这半个小时里,他的眼睛是晦暗无光的,是空洞无神的。

    也许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他去翻箱倒柜,把能够打开的储物格全开了一遍,再取走其中物品。又把报警的故障单元做检查,看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记录所剩电量以及充电状态,剩余水量和氧气含量都过一遍眼睛。总之,事无巨细的忙忙碌碌,似乎忙碌能够减缓他的焦虑。

    如果工作有可以确定的量,那么再繁杂的工作也有做完的那一刻,一段时间的奋斗过,他终于无事可做了。听外面沙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可见其势之大与范围之广。

    刘彣取出用于工作记录的录像机,架设好位置扭转上方的屏幕,在这块不大的微量屏幕中,他清楚的看到自己和自己身处的惨淡环境,苦着脸对着摄像头一笑。

    他摆正姿势,破损的航天服躺在膝盖上,双手拿着搜罗来可用于填补的材料慢慢去修复,另外时不时抬头或者低头说话。

    “我有一件很重大很重大的事情要宣布,首先声明,这不是工作记录,我所做的事和我的工作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只不过和我这条命有点关联。虽然工作和生命一样重要,毕竟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可现在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条小命暂时放在第一位,以保证往后人生能继续发光发热。瞧我这记性,很重大的事情忘记宣布了。言归正传,我迷路了,如你们所见,目前我的境遇可以说很糟很糟,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误工。”

    他讲出这么一个冷幽默后似乎好了一些,便用两手举起来正在修补中的航天服一角对准镜头,分别换了几次角度展示,而后继续放在腿上修补。

    “我只记得为期两天的太空活动圆满完成,我搭乘返回舱扑向地球母亲的怀抱,期待着一次重逢,一次相聚,还有一场不错的述职演说。当时我进入了大气层看到了一种粒子状的东西,它们在我的前方不规律的运动,我分不出来它们到底是在我的视线前还是挤在我的视网膜上。在那些东西逐渐运动和增多后,我开始失去我的全部感官,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只剩下大脑还在活跃,活跃到有种灵魂脱离了肉体的畅快。”

    他手里的动作慢了,像是开始回忆当时的感受,不过也仅仅是片刻,他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表情在看摄像头时格外的凝重,他说道:“听得到外面的声音吗?这是一场正在肆虐的沙尘暴,规模之大属我平生仅见。正如我说过的,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没什么没有人来救援我?只知道外面的环境很像我国的西部荒漠,没有植物,没有水,透露着死寂。”

    “这是传感器接收到的情况,给你们凑近点看看。”刘彣把摄像头对准到另一边的检测结果上,“看明白了吧?这里绝对不适合生存,至少不适合中大型生物存活。但是看看航天服上的伤口吧,还有面罩上恶心人的口水,再有我肩膀上的外伤。你们绝对想象不到这是一头身长两米的绿色大怪物留下来的,那东西变异了!绝对变异了!我差点被它弄死!算了算了,咱们还是说点正常人该说的事吧。我检查过舱里的设备了,一部分重启后莫名其妙的好了,还有一部分修修没准还能用,感谢老天爷,制氧机没坏。”

    说到这里,刘彣站起来收拾他找到的物资,随后一股脑放到镜头前面,露出得意的笑。

    “看看,看看,看看我找到了多少宝贝。算一下,如果节省使用,食物够我吃七天。水很多,用到制氧和日常引用上能支撑一段时间,大概半个月的消耗量吧。另外我还有一些药品保证我能得到简单的治疗,我感谢我们严格遵守了应对措施,没在可能的意外上马虎应付。最重要的,这里面还有一把手枪和五发子弹,当然了,我最多就用四发,最后一颗是留给我脑袋的。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能困在这里,要到外面去寻找一线生机,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鲁滨孙。”

    刘彣笑得愈发灿烂,萌生出一股奇怪的自豪,他把手放在结束录制的按钮上笑道:“等有时间再聊吧,也不知道这段录像以后能不能被人看到,不多说废话了,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比如修好航天服,不然根本没有外出的可能,我最好还要制作一把武器,下次再遇到那个怪物的时候用实际行动告诉它,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会制造工具,我必须让它见识见识人类的智慧。不说了,挂了。”

    随着录制结束,屏幕也跟着被熄灭,刘彣在一阵怅然若失后埋头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