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周的军训，时间不长，训练强度也不大，早上六点开始绕校园五圈跑，太阳下站站军姿，练练队形队列，但这些对于十几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生来说，却并不轻松。

    又一天的训练接近尾声，虽已九月初，又临近傍晚，阳光仍不失温度，热情地亲吻着大地。操场上，“一二一，一二一……”“立正”“正步走”的口令声此起彼伏。

    “解散！”随着带走东北口音的教官一声令下，孟筱随着舍友一边捶肩顿足往宿舍走，一边叽叽喳喳地互相叫苦连天。

    “今天可太热了！我头都蒙蒙的！”尹婳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说。

    “是啊！我也这不知道又得黑几度呢？太惨了！”汪雨愁眉苦脸地摸着自己被晒得通红的脸。

    “我看孟筱还好，今天班主任杨老师和咱们教官都夸你呢！本来想你这城里的姑娘更难挨呢！”苏瑶突然把话锋一转，对孟筱说，话里话外不知道是真羡慕，还是有些酸。

    孟筱一晃神，笑了:“呃……还行，不过，我腿都快断掉了！鞋子里黏糊糊的，出的汗把袜子都浸湿了，唉！”

    “都一样啊！真是让我们期待又无奈的军训！赶紧回去歇歇……”潘慧婷接过话茬，大家都加快步子。

    宿舍里有六个人，床是老式的高低床，被红漆刷过的床头床腿，一眼也能看出因掉漆的锈迹斑斑。舍友洗脸洗手后，都拿着碗筷去餐厅吃饭了，孟筱却不想出去。

    她的床是下铺，一串紫色的玻璃风铃用一根细线悬挂在上铺床靠墙一侧的床架子上，伸手一触，或轻轻吹一下，风铃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脆脆的。

    孟筱脱掉热乎乎的鞋子，拽掉湿漉漉的袜子，倚在床头，轻轻捏捏胀痛的小腿肚子，叹了口气，接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什么东西，翻开，“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熟悉的旋律再一次响起。是音乐卡，自己的生日礼物。

    七天军训，从小没有经过什么体育锻炼的江孟筱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多少有些吃不消。但她给谁都没说过，堂姑姑是武警战士，比自己大10岁的小舅舅也在部队，现在已经是排长。孟筱自己房间书桌抽屉里珍藏着姑姑以前寄回来的一张照片，橄榄绿的军装，短短的头发，英气逼人，使得她无数次萌生出参军的念头。没能报考军校，她遗憾。但大学里的军训，给了她短暂的圆那个从军梦的机会，所以，她倍加珍惜这个机会。

    谁知，军训也让她和一群风华正茂的孩子吃尽了苦头，不过，她不仅聪颖，做事更是向来不服输，比如“踢正步时，脚尖下压，脚掌离地面平行，离地约25公分……”这些教练教的动作要领，她总能迅速领悟并规范练习，再比如无论有多累多热，她从来不提出歇一会儿，甚至有时候到了宿舍她还在反复琢磨那些动作。

    短短几天，经过她的咬牙坚持再坚持，居然成了班里的“训练标兵”。这是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份荣誉，老师和教官的目光里盛满赞赏，同学们的目光却复杂多了，有惊讶，有羡慕，也有质疑、不满，还有人有意无意在她路过身旁时甩过来几个白眼和几句酸不拉几的话:“咦，标兵呢……”

    除了老师和教官称赞不已时，孟筱礼貌地腼腆一笑，其他时候始终一副恬淡的样子，对同学那些带着酸味儿的话充耳不闻。白天好好训练，好好吃饭，回到宿舍就拨弄拨弄风铃，翻开音乐卡听听音乐，发一会儿呆，再在日记本上涂鸦几笔，然后睡觉。这算是把自己撇出了同学的生活圈子了吗？她不知道，也不想主动去做些什么试着跻身于她们。

    从小到大，和爸爸妈妈住在学校家属院，本来就和其他同学接触得少，除成洁外，算算还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没有什么离开后就挂念的朋友。只是，每天的风铃声声，“叮叮叮叮”，似乎又在告诉她，有人挂念她，那么，每天轻轻拨动风铃的她，睹物思人吗？她问过自己，然而却连自己都糊里糊涂。

    结束军训，学校为所有参加训导的教官组织了简单的送别仪式。一千多个应届新生身着军训服列队战在校园的小路上，十几个穿着军装的教官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矫健的步子，喊着口号向学校大门口走去，声音洪亮，英姿飒爽，威武挺拔。

    望着越走越远的一排“橄榄绿”，不知道是谁先起头唱道:“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不约而同的，大家一起歌唱起来。是每个班的教官都教唱大家的《小白杨》，歌声里或许缺少了军人的浑厚激情，多的是一群少男少女的深情与祝福。

    身边传来几个女生细微的啜泣声，孟筱的眼睛也更模糊了:再见了，教官！再见了，我的军训生活！再见了，那一抹橄榄绿，我的从军梦！

    军训后是短暂休息，恰逢周末，再过两天是中秋节，外地的同学大都留在学校，第一次离开家一周的孟筱很高兴家在市区的自己可以回家了。那时候还公交车线路不多，又不是多远的距离，孟筱决定步行。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穿着一身短袖军绿色军训服，斜挎一个军绿色书包。微风习习，略感凉意，不知不觉秋天到了。

    “孟筱！”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孟筱就听到有人叫自己，是几天没见的莉姐。

    孟筱高兴地跑过去，刚喊一声“莉姐”，发现小卖部里还有一个人:宝蓝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依然随意的装束，依然桀骜不羁的样子，依然浅浅带笑的双眸……那目光里，是欣喜，还有惦念吧？就像自己一样。对上那双眸子，只一眼，孟筱就觉得心突突地跳起来……

    “好久不见！”孟筱眉眼弯弯，望向消失了将近两个月的人，明明藏不住眼里溢出来的好心情，却觉得眼眶热热的。

    目光交织，看着这张两个月无数次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笑脸，就这么真实地出现在面前，何滨翰欣然，也庆幸。

    “滨瀚，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会打你？”当听说儿子在电影院卫生间被几个人堵着打了，虽然只是脸上青紫，胳膊蹭破一块皮，滨瀚爸爸也急忙坐车从老家赶过来，可是见到儿子后再怎么问怎么吼，儿子就是闭口不谈。

    滨瀚叔叔何校长说话了:“我怎么听有人说那帮人要教训你的花心？你才高二啊，滨瀚！谈恋爱了？怎么能谈恋爱？！和谁？”

    谈恋爱？！那肯定是没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滨翰就是不想否认，难道她在自己心里已经是不一样的存在了吗？

    看儿子始终一言不发，爸爸更气恼:“不说是吧？我去查，不行我报警！我看看到底是谁指使人打你，还要看看到底你怎么花心了……”

    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滨瀚心里有些慌了，倒不是怕爸爸叔叔查到是谁指使的，他怕的是若再顺着查下去，查到那些人，那些人口无遮拦扯到孟筱。其实和孟筱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的，就在教室偶遇过几次，写给她过一封信，还有她不出现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教室里的等待，仔细想想，和她，连话都没说几句。虽然，她已经在自己心里占很重要的位置！

    滨翰心里清楚，那天在电影院被堵，是有预兆的。

    前两天，赵可欣就在学校大门口等他，趁他出去散步喊他:“滨瀚，学校后天组织看电影，一起去吧？我们可以坐一起。到时候我在影院门口等你。”

    他几乎没有迟疑，就拒绝了:“不用了。”

    “为什么？”赵可欣显然有些愠怒，“这段时间喊你干什么你都推三阻四！听别人说，放假前那段时间你很早就去了教室，学习那么勤奋了吗……”

    滨瀚只当听不懂她的话里有话，说:“没什么，不想别人继续误会，本来咱们就没什么。”

    “误会？误会什么？你一句话就算否认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江孟筱吗？她……”赵可欣咄咄逼人。

    滨翰深吸一口气:“是你也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对你表白过或者承诺过什么！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和别人无关！”

    “无关？！哼，很好！你等着……”

    谈话不欢而散，两天后的电影院，就发生了他被打的事。说和赵可欣没关系，他绝对不相信，但若查到她，她的性格，必然会扯出孟筱。

    最近在莉姐小卖部，几乎天天能见到孟筱和成洁，聊天时提到高考，孟筱说还行，如果电影院那件事扯到她，一旦闹大，虽和她其实真没什么关系，但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她……想到这，滨瀚心一横，抬头看向爸爸:“爸，和别人没关系！是我……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们没谈！她就要毕业了……”

    “果然！”何爸爸气得直咬牙，“无风不起浪！她是谁？快毕业了就是今年高考？那还谈恋爱？害我儿子被打！是谁？到底什么情况？我去找她！”

    “我说了没谈！”滨瀚也提高语调，“我说了和她没关系！”

    “你……”何爸爸扬起手，一巴掌甩过去“啪”，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赫出现在滨瀚脸上，“滨瀚，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滨瀚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站着。

    叔叔在一旁，实在看下去了:“滨瀚啊，你想想，你是我侄子啊！校规校纪里规定不允许学生谈恋爱，这些你都不遵守，还惹出这些事。这次是你被打了，可是你没责任吗？”

    “怎么会没责任？你说，怎么办吧？”何爸爸接过话，继续质问儿子，“要么你说出来是谁，我和你叔叔去找她，不管谈没谈，肯定有点儿什么关系，你们说清楚，以后不准有任何联系，否则，她考上了哪个大学，我去哪个大学找她！她考上学了，我儿子才该上高三，正关键的一年呀！要么，今天你就给我回老家，离开这，我看你们怎么联系！”

    滨瀚的脑袋嗡嗡作响，是，孟筱刚刚高考，自己开学才高三，其实，两个人同年出生，她甚至比自己的生日还晚几个月。前几天在莉姐那还提起后天她就生日了，自己还打算生日时送她礼物……

    他太了解爸爸的脾气，这些年粮食生意不好做，他还是坚持把儿子从县城送到这跟着叔叔上学，为的就是儿子努力上进，考进一所好大学。儿子成绩还是不错的，平时也很懂事听话，没想到现在闹这一出，必定气急败坏了！但是滨瀚知道，绝对不能让爸爸去找孟筱，否则爸爸不一定会说什么难听的呢！她父母知道了，或者录取她的大学以后知道了，对她影响肯定特别坏。

    心里很快做出了决定，滨瀚昂起头，平静地说:“我跟你离开。爸，我跟你回老家上学。”看着爸爸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顿了顿，他又说，“爸，后天我跟你回老家。我要把书什么的都整理整理，明天再去街上买几本书，我怕老家买不到。”

    何爸爸的脸上有意外，有失望，有愤怒，也有难过，最终化成一声长叹，算是默许了。

    后来就是他趁着出去买书的机会，挑了串紫色风铃和一张生日贺卡，悄悄托莉姐交给孟筱。再后来，就是他的不辞而别。

    回老家后这段日子，他觉得自己像无根的浮萍，心里天天空荡荡的，不知道孟筱怎样了，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离开后会不会难过。但现在，看着眼前牵挂了两个月的人眉眼含笑，觉得当时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