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教堂区东边和斯莱克区相接，是违章建筑的老巢。各种各样的建筑物歪歪斜斜地拔地而起，没有一丝章法。肮脏的墙面上沾着不知什么的污秽，还有廉价白粉笔的街头涂鸦。这里的流浪儿童尤其多。

    他们成群结队，鸠占鹊巢，把这里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世界。

    每一条窄巷子都像是迷宫，全是破石块和垃圾。一堆腐烂破碎的木板。毛发脏兮兮的、断了头的粉红色塑料人偶。

    瘪成铁皮的桶也不知道生前遭遇过什么对待。科里恩一脚踩中铁皮，紧接着终于发现了自己想找的人。

    “喂。喂！布哈里！”

    他站在了巷口，朝聚在一起的流浪儿们招手。

    原本布哈里受着大家的簇拥，正指手画脚且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科里恩的声音。

    直到他旁边有人叫布哈里停住，他才意识到巷外有人找他。

    “欸？找我干嘛……”布哈里一回头就看见了科里恩，不由瞪大了眼，“竟然是科里恩先生，您怎么来了！”

    “找你有事。”科里恩双手抱胸，“你要是正忙也没关系。我可以等。”

    “哪能让您等啊！”

    布哈里嬉皮笑脸地回复。接着他转过头去，脸色严肃地拍了拍手。

    “今天算你们运气好，他就是我说的科里恩了！我没骗你们！我和他关系可铁了。”

    看着眉飞色舞的布哈里，科里恩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但他也没戳穿布哈里小小的虚荣心。谁都会有这种时候。

    “我来了，先生。”

    布哈里安抚同伴后，就快步跑到了科里恩身边，神气十足地说：

    “您有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我想找一个小女孩。”科里恩稍微想了想，伸手比划了起来，“比你稍微矮一点，大概这么高。脸圆，很瘦，有点营养不良。她的名字是瑞莉·瑞亚。”

    “呃……”布哈里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没印象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条街的孩子你全都认得。”

    “话是这样说，但万一不是这条街的呢……”

    “但上次我在这里遇到了那个孩子。”

    “她怎么了？”布哈里偷偷观察科里恩的表情，“您看上她了？”

    科里恩伸手拍了一下布哈里的脑袋：“别整天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找她有很重要的事情，她的……”他想了想，改口道，“她说不定能帮我一些忙。”

    “我熟悉的人里没有叫瑞莉的……”

    “那就没办法了啊。”科里恩叹了一口气。

    “抱歉……”

    布哈里沮丧地说。然而，有人却跑到了科里恩面前。这个男孩正是接受过科里恩治疗的比卡，他的手还缠着绷带。科里恩诧异地看向他。

    “哟，你也在。”

    “是的！谢谢科里恩先生之前的治疗！”

    “布哈里这小子没刁难你吧？新工作地点呢？”

    “喂，科里恩先生！”布哈里赶紧辩驳道，“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我肯定不会刁难比卡啊。我的叔叔也不可能接受伤员工作的！”

    “抱歉，是我误会了。”科里恩笑着道歉。

    “我们家可和那些没良心的厂子不一样！”布哈里气鼓鼓地说。

    “没良心的厂子？”

    “叔叔告诉我的。有些厂子会雇孤儿干活。要是出了事，只需要给孤儿一笔钱就行。叔叔说这就是合法的……叫啥来着？卖奴。对！卖奴……”

    布哈里恨得咬牙切齿的。

    科里恩却怔了怔。他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

    “…………总之，我们家就不一样。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在做好事了！”

    他还在沉思，布哈里就已经得意洋洋地说完了。接着布哈里就发现了科里恩的走神。他试探着问：“科里恩先生？”

    “啊，抱歉。我在想事情。很好。我觉得你叔叔做得不错。做正确的事情不容易，所以我很佩服坚持下来的人。”

    科里恩拍了拍布哈里的肩膀，接着扭头看向比卡。

    “对了，比卡，你见过瑞莉·瑞亚吗？”他又比划了起了那女孩的模样。

    还没等科里恩说完，比卡就立刻说道：“我、我就是来和先生您说这件事的！”

    他看上去非常紧张，手不自觉地放在身前。

    “我好像在叉子街遇到过那样的女孩……不过，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叫瑞莉。”

    听到这番话，科里恩眼前一亮：“多谢了！我这就去那边看看！”

    ……

    沿着弗兰克区外边缘一路朝河岸区的方向走，周围原本散乱的建筑物也变得整齐。路上的垃圾和杂物少了许多。水沟里排泄物的恶臭也几乎消失不见了

    转过路口，一条平整的街道出现在视野中。但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争吵。

    原本还在寻找目标的科里恩发现了争吵。他立刻加快脚步，往那群街上的流浪儿所在地赶了过去。在一条小巷外，三个少年堵住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为首的男孩耀武扬威地站在那个身影前：

    “怪胎！看你以后还敢出现在这条街上！”

    “滚回你的社区！这儿不欢迎你这种外人！”

    “怪头怪脑的家伙……”有少年蹲下身想去抢什么，“把东西给我！我看你下次还敢来这里卖东西！”

    科里恩还没反应过来。难道排外偏见时这边比较严重？

    “——不要！”

    尖细如鸟鸣的愤怒叫声忽地响起。科里恩赶紧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你还反抗——”男孩怒火中烧。

    “喂，干什么呢？”

    科里恩拍了拍手。他眉头皱得很深，语气也额外严厉。这些街头孩子们立刻就注意到了高大的科里恩。一个人脸色变了变。为首男孩则愤恨地呸了一声。

    “大叔，你谁啊你？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叔？”科里恩愣了愣，“我？”

    “喂，别说了。”

    变了脸色的少年拉了拉为首男孩的衣服，在他耳边低声讲了一些话。

    男孩瞪了一眼科里恩。

    “无所谓。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们急匆匆地离开了。

    科里恩双手抱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离开的流浪儿们。

    今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用“大叔”来称呼，心中竟然微妙地有些感慨。他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年岁的增长——尽管今年他才二十岁。

    “这些家伙……啧。”科里恩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蹲在了被欺凌的女孩面前，关切地问道：

    “孩子，你还好吧？他们有把你弄伤了？”

    女孩蜷缩着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的花束。她低着头。黏在一起的发丝挡住了她的面容。她扭开头，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就想逃走。

    “喂，等一下——”

    科里恩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女孩手中的花散落在地。

    她扭过头来看着科里恩。头发被风吹起。

    后者瞳孔微微收缩。

    “你是……瑞莉·瑞亚？”他不放手，真诚地注视着科里恩，“是我科里恩·艾达。昨天上午我们还见过面的。你认得我，对吧？”

    “……我，没事。”

    瑞莉口齿不清地说着。她轻轻挣脱科里恩的手。

    “我还有事。我还要把花卖掉……”

    她话没说完，捡起地上的花，就低着头朝反方向一瘸一拐地迈出了步伐。

    弱小无依的女孩和花总是相配，所以不少花店会把没销量的零散花束交给她们处理。

    走出一段距离后，瑞莉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科里恩没跟上来，便悄悄回头瞥了一眼，结果却恰好和科里恩对上了视线，脸色瞬间僵了。他就跟在瑞莉身后。

    见瑞莉停下脚步，科里恩朝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你是不是崴着脚了？也许我可以帮忙看看。”

    瑞莉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但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了。

    科里恩弯下腰，朝她伸出手：

    “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没有崴脚。”

    瑞莉的声音发闷。

    “被那些人绊倒了。”

    “刚才那些家伙？”科里恩怔了怔。

    抱着花的女孩不说话，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都什么人。”

    他的声音中明显带上了一丝怒意，但旋即就消失无踪，又变得温柔和睦。他拍了拍瑞莉瘦弱的肩膀，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而是瑞莉低着头，怯怯地说了一句：“我没事的……”

    这个女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科里恩发现自己无法弄清楚她在想什么。

    “没关心的，孩子。”

    科里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把花给我吧？前面的街上里有椅子。我背你去那边。”

    “不用了……”瑞莉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