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蓝离开后，科里恩正准备往主楼走去。

    “他的脸怎么这么奇怪。”克莉丝汀的声音在科里恩身后响起，“一抽一抽的。这侦探问题大得很。”

    这道声音出现得犹如鬼魂。科里恩吓了一跳。他立刻扭头往回望去。

    不知何时，克莉丝汀已经靠在了后面的墙壁上。阴影笼罩着她的脸颊。她打量着被吓到的科里恩，禁不住噗地笑出声。

    “……别这么突然。”科里恩稍微瞪了她一眼，“您能不能学会普通一点出现？”

    “很抱歉吓到你，孩子。”克莉丝汀摊开手，“下次我会尽量照顾你那贫乏的观察力。”她眨了眨眼，“还有胆量。”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早就离开了。你还在，事情就简单了……”

    科里恩叹了一口气，没理会克莉丝汀的挑衅。

    “丝黛尔回去睡觉了么？”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严肃，双眼直视着克莉丝汀，“她说她见过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那孩子已经上楼了。”

    克莉丝汀左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科里恩忽地有些头疼。

    “好吧。那就尽量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吧。”

    丝黛尔第一次见到克莉丝汀是在上周四。那天日出孤儿院正迎来社区开放日。这条街的中产阶级市民大都乐于参加这样的活动，以表示他们一颗为社会奉献的公益心。

    当时的克莉丝汀就是来访者的一员。

    “您参加了社区开放日？”科里恩怔住了。

    “怎么？”

    “没什么。”他嘟囔一声，“有些无法想象罢了。”

    说是社区开放日，实际上对日出孤儿院来说是一项苦差事。因为来访的客人里还包括那些捐赠者。孤儿们制作礼物、组织活动来欢迎慈善家——这既是报社最喜欢的安全题材，也是那些社会奉献者们所需要的“美好回应”。

    而克莉丝汀的气质和那样的地方简直格格不入。

    “很遗憾，先生。”克莉丝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在你心中我竟然是这样的形象。说不定我也一直想参加奉献社会的公益活动呢？”

    “呃……”科里恩沉默了一瞬，“好吧。对不起。”

    “但你说对了。”

    克莉丝汀撇了撇嘴：“至少现在我的确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

    “那您——算了，我们说回正题。”

    科里恩忍住想要回敬一句的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

    此刻的疑问反而更多了。

    “社区开放日中到访孤儿院的客人不算少。”他眯眼注视着克莉丝汀，“丝黛尔有说她为什么会注意到您么？当时您也是现在这副打扮？”

    “当然不是。”克莉丝汀垂下眼帘，“不过你的问题我也问了她。”

    “那么？”

    “当时我和一个叫胡克的男人说话——丝黛尔说他是这里的管事。”

    克莉丝汀双眸盯着地上的杂草，似乎在想什么。

    “所以她就记住了我的样子。”

    “嘛……也不奇怪。那孩子很聪明，非常擅长认人。”科里恩左手抱着右手。他陷入了思考，“所以您认识胡克先生？”

    “他现在在哪？”克莉丝汀忽地仰头看向科里恩。

    “他今晚不在侧楼，那就应该是在自己家。”科里恩耸了耸肩，“除了孤儿院有重大活动，胡克先生几乎不会主动出现。”

    “那他家在哪？”

    “您现在去找他？”

    “那要不然呢？”克莉丝汀摊开手，“我本来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飞，现在终于运气好搞到一条线索，不去找还能怎么办？”

    科里恩短暂沉默了一会。

    “那就走吧。”他说，“跟我来。”

    夜色如墨般深沉。

    时间已经相当晚了，街道上的汽车也行人也少了许多。黑色的天空中到处都是浓稠得发腻的云。月光再一次被掩藏在了云层之后。

    而群星也收敛了自己的光芒。

    科里恩与克莉丝汀离开了孤儿院，来到了人行道上。他们一前一后靠着路边行走。路边的商店也都关了门。

    除了最繁华的那片商业区，纽洛克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

    “对了。”克莉丝汀突然说。

    “什么对了？”科里恩没反应过来。

    克莉丝汀短暂沉默。

    “……我正准备来说呢。”

    “啊，抱歉。”科里恩摆手，“您请说。”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克莉丝汀双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地跟随着科里恩，“科里恩先生，你怎么突然这样好说话了？”

    “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会对我更警惕也更敌视。我可是拿你的小女友威胁过你。”

    科里恩不置可否：“毕竟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另外，洛丝不是我的女友。”

    “嘛，算了。”

    她撇了撇嘴。

    “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帮我就好。”

    “原因么……”科里恩话锋突然一转，“在孤儿院刚见面的时候，我和您说过我不算一无所获，对吧？”

    “是。”

    克莉丝汀身体微微前倾，侧头注视着科里恩。她似乎起了兴趣。

    “案件有关的解剖结果，按理说我不该和你讲。但你也不算无关人士……所以应该没有很大问题——”

    “能不能跳过这段纠结？现在没人关心程序问题。”

    “……行。”科里恩揉了揉眉心，“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

    “记得。”克莉丝汀目光炯炯地盯着科里恩，“你把我衣服扒了。”

    “你记错……”他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立刻就沉默了，“也没错。但那是因为我需要把你身上的那些黑泥都摘除下来。”

    “好吧。我没在指责你，先生。”她摊手，“你接着说就是。”

    “过去一个月纽洛克里出了好几起失踪案。今天晚上，不，准确地说是昨天晚上，警局法医室接受了一具新的尸体。我参与了解剖全程。经过辨认，尸体的身份就是已登记在案的失踪者之一。”

    克莉丝汀听得非常认真。

    “嗯……所以？”

    “那具尸体被黑泥严密包裹——死者简直就像是被吃掉了一样。”

    “黑泥？”

    “和当时您身上的黑泥别无二致。也就是说，您应该也是受害者。”

    听到科里恩这番话，少女似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她因为恶心而轻微蹙起眉来，脸蛋也紧绷着，好像光是想象就让她感到反胃。

    “……有照片么……”

    “我建议您最好别看。而且就算有，我也不会给您看的。”

    “那还真是谢谢了。那能告诉我名字么？”

    “这个也……”

    “这很重要。告诉我。”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施瓦尔·瑞亚。”

    科里恩忽然问：“您在那之后清洗过身体没？”

    “……找了家旅馆洗过澡。”克莉丝汀警惕地瞥了一眼科里恩，“问这个做什么？”

    “主要是为您健康考虑。不清洗干净，那种黑泥大概对身体有害。”

    “噢。”少女嘟着嘴，“这样啊。”

    接下来是一个街道转角。

    沿着路直走。

    左转。

    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两侧建筑物中间架着木质结构的横梁。梁上挂着湿漉漉的衣服。风吹过湿润的衣物，一滴水落在了科里恩鼻尖。

    他放慢了步伐。克莉丝汀依然紧紧跟在他身边。

    “到了么？”克莉丝汀问。

    “出了巷子就是。”

    “呜喔，还真近。”

    “希望他在家。”科里恩耸了耸肩，“我很少拜访胡克先生。您打算怎么和他说？”

    克莉丝汀笑盈盈地反问：“说什么？”

    “您总不能等着他和你说吧？”

    “那还能怎么样？”她摊开手，“既然上周我和他见过面，他肯定认得我。要是这位胡克管事心里有鬼，见到我的时候他就得暴露。”

    “……我们的目的是和胡克先生好好聊聊，对么？”

    “什么我们？”

    少女诧异地瞥了一眼科里恩。

    “你要和我一起去？”

    “不是吗？”科里恩反而茫然了。

    “那你这位好先生怎么解释和我的关系？”

    “这……”

    科里恩沉默了一会。

    “我在路上遇到了迷路的克莉丝汀小姐——”

    “喂，先生，你要不看看现在都多晚了？”克莉丝汀摆出看手表的姿势，然后轻哼了一声，“你还不如说自己喝多了走错路。”

    “我不喝酒。”他否认道。

    “是吗？那真遗憾。”

    克莉丝汀笑了笑：“我喝。这玩意能让人冷静下来。”

    “说来我一直都很好奇您有没有成年？”

    他瞥了一眼克莉丝汀。

    “毕竟，克莉丝汀小姐，您看上去真的很年轻。”

    “法律又没有规定年龄和酒精的关系。更何况我也不知道我多大了。”她嘟着嘴，“我可是失忆了嘛。”

    科里恩声音严肃了一些：“未满十八岁的话，最好别碰酒精饮料。”

    “管得真宽。”克莉丝汀咧嘴一笑。

    “明年的市长竞选我会投埃罗议员一票——原因之一就是他倡议设立最低饮酒年龄。我见过太多酒精引发的糟糕事了。”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

    “更何况，酒精饮料对身体不好。”

    克莉丝汀也停了下来：“别把我当孤儿院里的那些孩子了，科里恩先生。”

    “抱歉。我习惯性多嘴了。”他苦笑道，伸手指向前面不远处，“胡克先生的家就在那里的一楼。我在这边看着你。”

    但克莉丝汀却没迈出脚步。她望着对面的建筑物。

    “你是想当医生么？”她忽然问。

    “您怎么知道的？”

    “…………其实你不用抱歉的。是我不该那么说。”

    她伸手拍了拍科里恩的肩膀。

    “你会是个好医生的。科里恩。”

    科里恩才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瞬间他猛地就头晕起来。扶着额头，他猛烈喘气。克莉丝汀察觉他的状态，担忧地问：

    “你没事吧？”

    “没事。”他摆摆手，“偶尔会头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