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德蓝朝杂物堆举起枪时，克莉丝汀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从科里恩和马德蓝开始接触起，她就一直在远距离观察——通过M1918的瞄准线。直到科里恩领着马德蓝进入房屋，她才从窗户瞥见杂物堆里藏着的女孩。

    而此刻那个侦探已经朝女孩举起了枪。

    克莉丝汀不知道自己迟疑了多久。她在墙壁的阴影下藏住了自己的身影，而侦探的注意力全被那个小女孩吸引了过去。

    只要她扣动扳机，马德蓝这一刻绝对反应不过来。

    但她的食指轻微发颤，还是没有按下。而马德蓝终于放下了枪。这一瞬间克莉丝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紧张。

    “呼……”

    以克莉丝汀的直觉出发，她不认为马德蓝是普通人。在刚才短短十几分钟里，她有几次几乎就要被那个侦探察觉了，握着枪柄的手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斯塔顿侦探的观察力可没有马德蓝这样强。

    走路的姿态看似随意却时刻蓄势待发。拔枪的动作迅猛而精准。

    比起苏黎亚银行时遇到的芬利奇，克莉丝汀更加警惕此刻的马德蓝。

    很快科里恩就抱着女孩离开了杂物房。克莉丝汀把手枪收回腰袋。马德蓝则开始在杂物房里继续调查。

    她略微思考片刻，便转身朝孤儿院的楼房走去。

    这时科里恩和丝黛尔就在楼房投下的阴影里站着。科里恩背对着杂物房的方向。

    因此，率先看到克莉丝汀的人便是丝黛尔。

    “……那里有人……”丝黛尔愣了愣，“…………大姐姐？”

    克莉丝汀没听到这女孩说的话。她在丝黛尔面前停下了脚步，变魔法般从挎包里取出了一袋奶油饼，接着干脆地交到了丝黛尔手中。

    “两块甜馅饼干，拿着。虽然是冷的，但味道还不错。”

    “欸……”丝黛尔瞪大了茫然的眼睛。

    “我想被大人拿枪指着不是什么好体验。这是给你的安慰品。”克莉丝汀撇了撇嘴，“你刚刚不是一副吓得快哭出来了的表情吗？”

    科里恩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瞥了一眼克莉丝汀，嘴角轻微上翘，随即拍了拍丝黛尔瘦弱的肩膀：

    “这位小姐叫——”他顿了顿，改口道，“是我的朋友。没关系的，拿着吧。”

    丝黛尔一边注视着克莉丝汀，一边怯怯地接过了装着奶油饼的袋子。克莉丝汀扭头朝科里恩眨了眨眼。科里恩立刻明白了过来。

    “你先回去睡觉。晚安，丝黛尔。”

    “晚安，科里恩先生。”

    她的声音脆而甜，但没有挪脚，仍仰头茫然地看着克莉丝汀。丝黛尔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些什么。

    克莉丝汀察觉了她的眼神，侧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大姐姐……”她试探着问，“您上周有没有到这里来过？”

    寒风扬起少女的头发。克莉丝汀按住飘起的发丝，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科里恩微地一怔，便立刻蹲在了丝黛尔面前：“你上周见过她？”

    “但大姐姐好像不记得……所以可能是我记错了。”丝黛尔低下头，躲开了科里恩直视她的视线，“如果是那样，我很抱歉。我这就回去睡觉……”

    “介意我和这孩子问些事么？”

    克莉丝汀低头看着手表。

    “算算时间，好先生，你该回去陪那个侦探继续调查了。不然他会起疑的。”她抬头看向科里恩。

    科里恩扭头瞥向克莉丝汀，没说话。

    楼房门口的树叶哗啦啦抖动。他们站在阴影中。

    克莉丝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放心吧，先生。不论有什么事情，我保证绝对不会牵扯到这孩子。”

    ……

    科里恩回到杂物房的时候，马德蓝才结束搜查。他双手在衣服上拍了拍，灰尘簌簌落下。他同时朝科里恩迈出了步伐。

    “对不起，我来晚了。”科里恩道歉，“这里的孩子都很需要照顾。”

    “完全没问题，科里恩先生。我也正好看完这里的情况。”

    马德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你来的正是时候。”

    “那接下来您还要去哪？”一边说着，科里恩一边从地板上提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我带您去。”

    “嗯，到处看看嘛……”马德蓝左手摸着下巴，“说来，这间孤儿院的资料一般是怎么管理的？”

    “今年年初资料就全搬到侧楼了。这也是为了方便迎接市政厅检查。”

    这项工作是菲妮亚带领孩子们完成的。

    “噢？”

    “日出孤儿院的运营资金主要来自社会捐赠和市政厅的定期拨款。出于这一原因，市政厅会定期派人检查孤儿院的资金流动情况。”

    他们来到了院里。

    科里恩走在前面。

    马德蓝跟在他身后，目光随意地扫过孤儿院里的种着的小树、花草和灌木。

    云层又弥散了些，清朗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泻到草坪上。树枝的影子在粼粼月光里模糊地摇晃，仿佛池塘里的水藻和荇菜般飘逸好看。

    侧楼就在小路尽头。

    比起孩子们生活居住的主楼，立于院里角落的双层侧楼明显小了许多，外观也和一般的廉价住宅无二。

    “真是个好地方啊。”马德蓝不无感叹地说。

    “日出孤儿院的宗旨就是要尽可能给孩子们好的生活环境嘛。”

    “不错。”

    “前面就是我说的侧楼了。我来开门。”

    科里恩往前一步，从口袋取出钥匙，插入了门锁之中。

    啪嗒一声，门便被向内推开了。

    马德蓝无愧为老练的侦探。在和科里恩的闲谈里，他的回答大多数都滴水不漏，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当然也会针对性地提一些问题，不过科里恩总是很难抓住问题里的侧重点。

    科里恩只是隐约觉得他在寻找某个特别的“结果”。

    侧楼积攒的文件不算少。但马德蓝并没有全部翻阅的打算。

    “这边剩下的文件就可以收起来了吗？”

    “哈……嗯，收起来吧。”

    电灯的光芒将两人的阴影投在斑驳的地板上。马德蓝打了一声哈欠。

    “我就是随便翻翻。老实说，我现在差不多都能下结论了……”他撇了撇嘴，“你们这孤儿院和犯人压根就没什么关系。”

    科里恩试探着问：“那调查可以结束了吗？”

    “这倒不急。虽然我能下结论了，但调查报告上总得写点东西。”马德蓝微笑，“要是现在就结束了，我可没法和头儿交代。”

    “不是‘老板’吗？”

    “我还没那资格直接和老板汇报。我是跟着头儿一起干活的。”

    他挥了挥手。

    “去下个房间吧。”

    科里恩把拿出来的资料按次序装回抽屉柜里，接着把抽屉向内推去合上。

    “走吧，先生。”他走过马德蓝身边，“跟我来。”

    整个调查过程大概持续了四十分钟。

    离开侧楼的时候，科里恩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侧楼里灰尘不多，但空气里总有令人无处遁形的霉味，这让他很难适应。马德蓝则丝毫没有反应。

    他眯着眼双手插兜。

    科里恩扭头瞥向他。他笑了笑，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香烟。

    “要来一根么？”

    “不了，我不抽烟。”

    “凡士尼的新品。不尝尝可惜了。”马德蓝手一抖，烟就点燃了，“干我这行的，要么烟，要么酒。你总得沾一样。”

    “那这样的职业大概不适合我。”科里恩耸了耸肩，“您的工作结束了？”

    马德蓝随口说道：“你似乎对我很放心啊。”

    “因为我知道这家孤儿院不会有问题。”科里恩微笑，“这是个好地方。”

    “这是不是个好地方，我不清楚。”

    这个侦探深吸了一口浓烟，然后悠悠吐出烟圈。科里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可你看上去算是个难得的好人……我是说，正派人。”

    “明明您今晚才第一次见我？”

    “因为我讨厌孩子我才会知道。这年头，几乎没人像你一样真心为这些没了爹妈的孤儿着想。”马德蓝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烟，声音悠然。

    科里恩不置可否，但紧接着却说：

    “那大概只是因为您遇到的人太少了。”

    哈利。菲妮亚。他的父亲罗伦。法医德曼。还有更多。

    很多人都关心着这座城市里的孤儿。

    “……是么？”

    马德蓝垂下眼帘，脸颊轻微抽搐。他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也许吧……”他轻咳了咳，“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就暂时不打扰你了。”

    说完这句话，马德蓝就朝孤儿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