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教堂区，离河岸区不远的小巷处。

    “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还好么！这位小姐，醒醒！”

    科里恩跪在了昏迷的少女身边。他戴着口罩，但那股无法描述的苦涩恶臭还是从鼻腔直冲天灵盖。倒在地上的少女浑身沾满了黑色的、污浊的泥状物。

    医疗箱里有听诊器。他想监听少女的心跳，但少女的胸口也被那泥状物裹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咬咬牙，确认自己戴好了手套，才把手放在了少女胸前，试图把那团黑色泥状物直接扯下来。结果科里恩这下用力过猛，直接扯下了一大片。

    “嘶啦——”

    黑色的泥状物裹挟着粉色的皮下组织，被科里恩扯到了手中。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泥状物的底部有细小的、数不清的短触毛。这些触毛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不断扰动。科里恩手腕不慎沾了触毛，感觉却好似被钢针猛然刺痛，头也像是挨了一闷棍般猛地眩晕。

    他手因为疼痛而陡地一抖。那泥状物掉落到了地上。

    “天啊……”

    科里恩没空在乎自己的手腕。他的目光已然落到了少女身上。

    少女眉头紧闭，身体仿佛婴孩般蜷缩成一团。她的衣物已经残破不堪，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吞噬掉她的这些泥状物。

    她胸前的泥状物甚至没被完全扯下来。鲜血从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

    除了大片裸露的肌肤，还有好几块附着的残泥。但现在听诊器能用了。

    他把听诊器放到了少女的胸口。

    耳塞里传来的心跳声弱得可怕。

    “啧！”焦躁让科里恩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尽管不知道这些泥状物是什么来历，但直觉就能告诉科里恩，少女此时的惨状绝对和这些玩意脱不了干系。它们很像是某种新形态的吸血寄生虫。但什么虫子会这么难闻？口罩甚至无法阻挡这些泥状物散发出来的恶臭。

    他从医疗箱中取出一叠叠好的布毯，接着就把布毯垫到了少女身体下方。为了方便接下来的手术，他把少女身上残存的衣物都脱了下来。

    原本还有衣物遮掩。去掉衣物后，那些泥状物的恶臭愈发浓烈。

    接着是明亮的手术刀。刀身沾满酒精。点火消毒。

    各项准备工作都就绪后，科里恩决定开始切除手术。其实他还没有行医执照。按规定只有接受过完整医学院教育的人才有资格考取。

    但大部分基础操作他早已烂熟于心。

    “咔。”

    科里恩拿刀的手稳定得可怕。刀尖平静地接触到了少女胸前的肌肤，然后缓缓移动，轻柔但有力地刮起了那些残存的泥状物。

    “咔擦——”

    泥状物和人体组织结合得很紧，但终归有可以下刀的地方。

    每切掉一小块黑色的泥状物，科里恩就把它往旁边地上扔去。现在情况紧急，他顾不上清理这些医疗垃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被切下来的泥状物也堆积得越来越多。

    少女白皙柔软的肌肤也越来越多地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气下。

    她蜷缩着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的心脏跳动重新变得高昂而有力。

    先前冰凉的皮肤此刻也重新有了温度。

    “这又是什么……”

    在少女的左大腿根部，有一块地方触感颇为奇怪。

    科里恩用刀轻轻刮开表面，却没有血流出来。那黏在皮肤上的玩意柔软但略滑腻。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突然意识到这应该是缝在了肌肤上的一张——猪皮。

    猪皮口袋里装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他用钳子把纸夹出，放进了箱中的杂物格。

    “好吧……还真是新奇。”

    不多时，手术终于进行到了尾声。恶臭仍然萦绕在这片狭窄的巷子，但面无表情的科里恩已经差不多习惯了。

    切除过程中他就已经吐了好几次，但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因此而变慢。

    大概是太阳角变化的关系，巷子里也照进了灰白色的阳光。

    “哈……”

    切下最后一块泥状物后，科里恩长吁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透了。

    切除这些泥状物不算是容易事。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蜷缩着的少女的白皙身体上。剔除掉泥状物后，她那窈窕起伏的曲线就暴露无遗。

    人生在世快十九年，科里恩还从没这样直面过异性的身体。

    而且，少女长相还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清秀的五官带着难以掩饰的英气。眉毛边缘很锐利，眸子紧闭，抿着的嘴唇则柔软而令人心神摇曳。

    他下意识靠近，试探着伸出手，随后便碰到了少女的嘴唇。那触感柔和而有些干瘪。少女喉咙里发出咕呜的声音。科里恩触电般地缩了回去，脸颊也烫了几分。

    “我不是有意的。确实不是……请原谅……”

    科里恩又直起身，伸手抓住布毯边缘，替少女裹了上去。他控制自己挪开了视线。等布毯包裹住这个女孩，他才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昏迷中的少女。

    她的脸颊已经重新出现了血色，状态看上去好多了。

    “呼……”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科里恩高兴多久，寂静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咔哒”一声。科里恩诧异地回头望去，空荡荡的毯子落在了地上。人呢？

    答案立刻就出现了——是一柄沾满血污的手术刀。

    “别动。”

    刀锋紧紧贴着科里恩。握着刀的左手手指纤细而冰冷，还在微微发颤。挟持者的另一只胳膊则缠住了他的脖颈。

    科里恩倒没有慌张。毕竟对方连手术刀都拿不稳。

    “这把刀是我的。这位小姐，请把它还给我。”

    “把刀刺入你的脖子花不了多少力气。你对我做了什么？”

    大概是为了显露自己的威胁，挟持者猛地用力。手术刀给予了科里恩脖子一次示威。冰冷的刀尖让他稍微慌了一些。

    “别这样。是我救了您。用刀锋回报向您伸出援手之人，这可不值得称道。”

    “我管你称道不称道。”

    科里恩试图缓和气氛。他挤出一丝笑容，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您先把刀放下。这里风大，您把那边的毯子裹上，省得又着凉生病了。”

    少女没说话。但刀锋略微离开了科里恩的脖子。他松了一口气。

    “小姐怎么称呼？”

    “……为什么我没穿衣服。”

    “这样我好把您身上的那些泥巴给切下来。”

    “泥巴？”

    “就地上那些玩意。”

    科里恩指了指旁边。那些被切下来的泥状物变得僵硬而干枯，完全丧失了活性。准确地说，更像是被杀死的生物尸体。

    那些泥状物是活的么？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科里恩突然感到了一阵反胃。

    “你怎么了？”

    “没事。”科里恩深吸一口气，“想到了有点恶心的事情。”

    “好……”

    “嗯。”

    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冻住了。即便隔着自己的衣服，科里恩的后背还是略微感受到了压迫感。少女赤裸着身体，仍一动不动地把刀架在科里恩脖子上。

    “所以我们……”科里恩试探着问。

    “……能请你给我一身衣服么？”

    手术刀离他脖子更远了。少女轻微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没问题。但最近的服装店也——”

    “我想借你的外衣和裤子。”

    “……我当然很想帮助您，小姐。但我穿什么？”

    “噢，对欸。”

    面对少女的回答，科里恩叹了一口气。

    “谢谢您能体谅我。要不这样，您裹好毯子在这里休息，我立刻去给您买一身衣服。我先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你要走？”

    “我把我的箱子放这里，您替我看着箱子，这样您总放心了吧？”

    “那要是别人来了……”

    “这条巷子看样子很少过人。就算有也没事，周围的人大多认得我这箱子。你就说你是我的病人就好。”

    “……你会遵守诺言吧？”

    “当然，小姐。”科里恩咧嘴一笑，“我是科里恩·艾达。这里的人直接叫我名字。我从来说一不二。”

    手术刀被收了回去。科里恩再次松了一口气。

    他回头望过去。

    那个少女已经裹着毯子靠墙坐好了。她那双灰黑色的眸子显得黯淡而阴沉，给年轻而英气的外表增添了一抹阴郁。

    “我还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呢。”科里恩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对不起。”

    少女沉默了很长一会。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