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行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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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雨中花令(2)

    北暮离开陆无命的小院后,便径直赶往安乐坊的同乐茶楼。他这趟运送稜山羊带了十位白衣成员,眼下他们被安排在茶楼里歇息。

    两人走在街上,在距离茶楼还有一街之遥的地方,毕言率先停下脚步。

    北暮跟着停下来。

    不远处露天戏台上,一名穿着青色罗衫的女子正在用轻柔婉约的嗓音唱着曲,身体也跟着翩翩起舞。

    北暮侧耳倾听,虽然周遭熙熙攘攘行人许多,但女子的声音非常清晰的传到他的耳畔。

    “——君不见红涯归处——”

    “——簪花顶——粉黛眉目——”

    在听到她的唱词的同时,北暮注意道两旁的行人匆匆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在离开的同时,还用厌恨或惧怕的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讳的盯着他们。

    唯独戏台上的女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仍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曲子里。

    “——才令唱罢——裙起惊鸿——引谁人来渡——”

    刚才还人流如织的街道此刻颇有些萧条。北暮听到有细密整齐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如同鼓点一般迎合着女子的歌声。

    若非眼下情况实在诡异,北暮都要忍不住为她的唱曲鼓起掌来。

    “——披甲衣夜星如谱——”

    “——银枪点——温婉换怒——”

    有阵风吹拂,刚才还温和祥乐的商街陡然间变得森然冷冽。

    毕言伸手摸上腰间的剑,北暮背靠着他,也抽出了怀里的匕首。眼下四周除了他两和那位还在唱曲的姑娘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整个街道在顷刻间被清肃一净。

    唯独唱戏女子还孓然站立在台上。她的声音由轻柔转为愤怒,现在却由愤怒转为凄怨,纤细的身段如松梅般鹤立。

    “——从戎为君——郎情却负——”

    “——两相杀...何恕。”

    唱到最后一个恕字的时候,本拖曳的声调戛然而止,如同琴弦崩断。并且同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二十多名穿着衣甲的士兵。他们的胳膊没有缠上天方军专用的红色缎条,至少意味着他们和沧山最大的护卫队并无直接关联。

    但来势汹汹的模样轻易昭示了他们的目的。

    毕言环视一圈,估摸着对方的人数,端详着他们的一身装扮以及整齐划一的动作,冷冽坚定的眼神,猜测绝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在沧山上,能够指挥这样精英之师的人,想来也没有几个人选。

    “你先走,我掩护。”毕言抽出怀中通体黑色的长剑,压低声音说道。

    北暮没有动,他的目光全部落在那名唱戏女子上。

    女子竟与他深深对视了一眼,而后隐于戏台的幕后。

    随着如雷鸣般爆发的怒喝声,二十多人组成的包围圈开始缩小。毕言辨定方位,抛出黑色的长剑。剑到血光现,它轻易割开冲在最前面的甲士的喉咙。他身后的同伴却没有丝毫迟疑,跨过他的尸体,高举钢刀一跃而起。毕言手中握着第二柄赭红色的剑,朝着钢刀的刀腹切去,如同切豆腐一般把钢刀切成两截。

    锋利的武器终于把这位甲士吓住了。但毕言的动作还没有结束。第三柄墨绿色的剑,又凭空出现,又凭空闪现到试图袭击他后背的三名甲士的背后。连着铠甲一起,将那三人拦腰斩断。

    这下北暮终于动了,他瞅准这个缺口,从倒下的三人中间窜了过去,可堵在他面前的又是一把钢刀和面露凶相的甲士。北暮侧身避让,同时左手丢出黑匣子,砸在钢刃上,偏移了正冲他劈下的刀的方位,把那人震的虎口发麻。借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摆脱了对方,张开手时,巴掌大小的黑色匣子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里,锋利的钢刃没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北暮故技重施,把匣子当石头一般丢砸多次,每次都能成功干扰拦路甲士的攻击路线,随后匣子又会平安的回到自己的手上。可在刀剑林立的甲士中间穿行岂是那么容易?

    他一个划铲,从两名甲士的中间溜了过去,在这一息的功夫内,用匣子里的匕首扎伤另一名甲士的腿脖子,成功让对方失去了移动的能力。

    但同时,也在这一息的功夫内,他被另一名甲士手中的钢刀划到了胳膊。好在伤的并不严重。

    北暮捂着左手胳膊,闪身遁入林子,利用林木的掩护甩开追兵。

    是什么人能够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段布置这样一个陷阱?这个人为什么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他的目标不可能是毕言,这二十多人没有一个是内像师,那他的目标自然就是我了。

    他失算的地方在于没有正确预估我方实力,不知道我身边有这样一位命殖境的内像师存在。但下一次他若再要袭击的话,就会有万全的准备了。

    北暮此刻又想到陆无命院子里的那位叫做绣春的丫鬟。难道和她也有关?

    监视着陆无命的动向,也就等同于监视着我的行动。

    他想到陆无命提及这位丫鬟是当铺老板的远房侄女,那么那位当铺老板是否也是知情人?

    一想到这里,惯常淡定的北暮也经不住冒出冷汗。他感觉到有一张大网,笼罩在自己的头顶。他跌跌撞撞跑出林子,在楼宇间隙左拐右闪,直到再次敲开陆无命家的院门。

    开门的是身材魁梧的看家护院。他见过北暮几次,知道自己的主人与其交好,便放了进去。北暮进去后撇了眼站在角落里背对他正在浇花的绣春。

    陆无命从里间匆匆走出,看到北暮的模样,吓得不轻,脸色煞白,“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刚走没多久,怎么……”

    话没有说完,原本背对着北暮的绣春把木桶丢在地上,转身从怀里掏出匕首,直刺北暮的心窝!

    两人相距只有三丈多远,她的突然发难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白闪闪的刀子侵入北暮身前,在距离他心口只有一寸的位置时,却被凭空出现的坚硬物体阻隔,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黑匣子再一次救了北暮一命。他忍着胳膊的疼痛,反手拽住婢女的手腕,用力一掐,使她的武器跌落在地,然后用膝盖压住她的腰把她摁在地上。

    陆无命两手一摊,急的直跺脚,“哎呀,哎呀,怎么回事,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呀!”

    北暮死死钳制住女子,冷声道:“你和那群甲士是一伙的?你们是什么人?”

    一直表现温婉文静的女子此刻脸上带着怒意和羞赧,“我们就是为了杀死你。”

    “为什么要杀我?”

    绣春的回答倒也干脆利落:“因为你抢我们的生意。”

    北暮面不改色:“你们也是走山人?天方?”

    “错了,我们是掘金。自从你们白衣迅速崛起后,抢占了我们不少赚钱机会,所以韩大人才会想杀了你。”

    “韩大人是谁?”

    “韩无锋。”陆无命叹了口气接道:“坊间传闻,沧山的韩家是掘金走山人的组建者,没想到是真的。”

    “你知道吗?就你磨蹭的这会儿功夫,我们掘金早就去山下直捣你们的贼窝了!”绣春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得意嚣张,似乎全然不畏惧自己的小命还被对方捏在手上,“你再不走,恐怕只能替他们收尸咯!”

    北暮扭头看向陆无命,当机立断的问道:“你会帮我吗?”

    陆无命的反应果然够快,从前面的手足无措到现在对形势有了大概的判断,也只花费了短短几息的功夫。

    他点点头,坚定的道:“再怎么说我能有今天也靠了你。知恩不报,枉为君子。”

    “好,那你跟我一齐下山。”

    陆无命一愣,刚才的气势顷刻间消失无踪:“哎,我?我,我也要下山吗?”

    “他们既然能在你身边安插眼线,自然对你充分了解。你不走,恐怕要有危险。”

    一听到危险两字,陆无命忙不迭的点起头来:“好,我走我走。那她怎么办?”

    北暮视线再次移到女子的脸上,姑娘面色惨白,此刻的她似乎终于觉察到了恐惧。

    “你,你…你要干什么?”

    北暮一手刀狠狠切在绣春的脖子上,迫使她昏厥了过去。

    “你打算就这样放了她?”陆无命问,“不把她抓起来严刑拷问吗?”

    北暮皱皱眉头,他听到拷问这两个词的时候内心泛出一阵说不出的厌恶感,“不用,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扛一个大活人。如果她说的是假的...我们根本赌不起,下山吧。”

    “可是你的伤......”陆无命犹豫的看着他。

    北暮打开匣子,取出崇仙木护符,把它挂在脖子上。随着这一动作,被甲士砍到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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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当他们遣散护院,整座小院人去楼空后,又有一名女子闯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青色罗衫,步履优雅淡定,正是在安乐坊露天戏台上唱曲并和北暮对视的那位姑娘。

    她慢慢的四处踱步,观赏院内的石潭楼阁,摘一束花圃的黄蕊嗅着香气,又跑到书房翻阅了半晌书卷,但就是对直挺挺躺在地上的绣春视若无睹。过了好一阵,绣春醒转过来,她慢慢坐起身,揉着脑袋,因疼痛而面部扭曲。

    “醒了?”

    听到这个温柔的声音,绣春连忙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当看到是青衫女子后,方才松了口气:“姐,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在这个小院里住了那么些时候可还习惯?”

    “清闲的很。偶尔干干活,要不是这半个月陆续收到你的传信,我差点真把自己当丫鬟了。”

    “傻妹妹,你本身不就是丫鬟吗?可别忘了,我们都是他的仆人啊。”女子蹲下身,轻轻抚着绣春的脸颊,那对漂亮的凤眼里透露出无尽的怜惜之意,“我们走吧,像这样清闲的日子可能不会再有了。希望那位白衣团的大少爷,能够及时赶回去。”

    绣春点点头:“姐你知道吗?我前面差点以为他真的会杀了我,老可怕了那对眼睛。”

    女子似乎有些兴趣,问:“可怕在哪儿?”

    “唔…怎么说呢,感觉那对眼睛没有感情。像是石头雕刻的一样。但是呢,好像看久了,想久了,会觉得其实他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种悲伤,总之很奇怪这人。”

    姐姐侧过头想了想:“倒是有趣的很。”

    “有趣?姐姐?我可是差点被他杀了呀。”绣春有些气急败坏,嘟起嘴来,似生气非生气的模样颇有些俏皮可爱。

    “不会的,傻妹妹。你的警告那么刻意,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