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钱半仙招呼一声：“多仔，给客人斟茶。”

    多仔不一会儿恭恭敬敬端上一杯热茶，礼貌地说道：“叔叔请饮茶！”

    牛大宝接过茶，微笑着摸摸多仔的头，道声谢谢。

    此时，钱半仙稳坐竹椅上，惬意地剔着牙。

    他不紧不慢问道：“傍晚听你说，想听镇南将军的故事，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趣？”

    牛大宝闻言，想起正事，随即应道：“有啊，还是好想听一下，最好详细点的。”

    钱半仙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李小哥，想听咸辣点的还是清淡点的？”

    牛大宝被这样一问，颇为疑惑，奇道：“什么咸辣、清淡？有什么不同吗？”

    钱半仙嘿的一声，得意地解释道：“咸辣版本的，类似我在茶寮所讲，自然是经过我合理推敲以及增加了丰富想象力，生动揣摩人物的心理和语气，才令到这个故事惊险曲折、荡气回肠、色香味俱全，听罢足以令你难以忘怀！”

    “那就是你编的咯？”

    牛大宝心直口快，脱口而出。

    钱半仙听到，啧了一声，颇感不悦，涨着脸辩道：“此言差矣，怎么能说是编呢，是稍加修饰，要是不喜欢这个版本，那还有清淡版本的，只含史书、县志、民间地方考据，但是篇幅比较短，两者可任君选择。”

    牛大宝抚着下巴想了一下，马上做了决定。

    “就请半仙讲讲清淡的。”

    钱半仙扔掉牙签，捧起茶杯在跟前啜了一口，笑道：“都好，都好...”

    说罢却不见动静，斜眼静静望着牛大宝。

    ......

    牛大宝半晌才醒悟过来，从兜里摸出三文钱，放到茶几上。

    钱半仙笑吟吟将钱收好，这才咳咳两声，娓娓道来：

    镇南将军牛振威，本名牛大安，乳名又叫阿杈，草头百姓生了儿子，害怕阎王惦记，通常都会取这种贱名，以求平安长大。他生于前朝，即大桓王朝，永平二年春，是崇文县青石镇担杆村人氏，祖上一直都是泥水匠，帮人建屋起灶，家庭清贫。

    他父亲牛满栏为人诚实忠厚，与妻子卢氏只生其一子，阿杈自小...就是牛大安，自小没机会上学读书，但是体贴父母，做事勤力，乡邻评价是“甚孝”。

    牛大安到十五岁时，长得容貌俊朗，身形高大，据传其双臂有力，能左右手同时各提一方百斤磨盘，健步如飞。

    顺昌八年，北蛮南侵，打到金州，当时牛大安十七岁，他拜别父母，投军效命。

    在金州之围中，作战勇猛，奋不顾身为当时金州指挥任飞虎挡下流矢，然后任飞虎带领军队反败为胜，才化解金州之围。

    这一战后，任飞虎颇赏识牛大安，擢升他为亲兵，伺候左右，闲时亲自教授他读书识字、带兵布阵等文武才能，并帮其改名振威，字彦超。

    在长达九年的南北对峙中，牛振威慢慢锻炼成长，顺昌十七年，任飞虎经华州大捷、新宁之战，击败北蛮，自此之后朝廷边患肃清。

    牛振威也在期间的战事中屡立战功，从亲兵、领队，升至指挥、偏将。同年任飞虎将次女任丽娘许配给他，牛振威得以成家，时年二十六岁。

    德佑六年，湘州地震，百姓伤亡不计其数，当时大桓朝国库空虚，救济不力，民怨沸腾，州牧李锦趁机造反，得附近三个州响应，组建兵马十五万，自立为帝，伪国名大康，定都泫城。

    同年，大桓天子派遣大将军任飞虎领军十万，南下平熄叛乱，牛振威在任飞虎麾下任副将。

    李锦派大将程颢，倚靠城坚池深的龙颈关坚守，两军相持三年，难分胜败。

    期间任飞虎想尽各种计谋，云梯、地道、诈降、火攻、金钱收买、谗言离间等等方法，皆无所获。

    而在这三年中，李锦一边加紧盘剥境内百姓，一边通过蛮夷部落，从海路与南洋各国通商，积聚了大量的钱财，又收购大批军马和精良兵器，源源不断从后方供给程颢。

    任飞虎见相持越久，于己方越不利，一度须发愁白。

    牛振威见状，深感担忧，于是请命带两万人马，携半月口粮，兵行险着，绕龙颈关北上，经洛塘大沼泽，穿大荒沙地，然后翻过艰险的雷母峰，沿路艰险异常，迷路、掉队、坠崖、陷泽的兵卒难计其数。

    终于在约定的第十五日前，准时潜行到龙颈关背后的大冠山，彼时牛振威一队，已仅剩一万五千余人，个个人瘦马疲。

    当夜丑时一刻，牛振威举刀高呼，激励将士道：“尔等与我历尽万难到此，眼下反贼已如露股之豕，正是建功良机，当如饿狼，食尽贼肉！”

    听闻此言，麾下将士，众皆奋勇向前，直插关隘腰眼。

    城外任飞虎同时响应，全力攻城。

    程颢一众，尚在梦中，仓促迎战，但前后遭夹，回天无力，很快城破被擒。

    攻下龙颈关后，任飞虎留下一部分兵马把守，率余下七万人直指李锦伪都泫城。

    彼时李锦尚有有三万兵马，只是再无险关可守，只得紧闭城门，或战或降，举棋难定。

    任飞虎兵至围城，喊话劝降。

    当时大康“伪相”岑枭向李锦献上一计，由岑枭代表李锦，邀请任飞虎在城外协商归降事宜。

    任飞虎不疑有诈，欣然前往。

    在和谈中，岑枭假意应允条件，却暗中命侍人在酒水中施下西域奇毒“碧霄竹”，意图趁对方主将暴毙，趁机反攻。

    任飞虎回到军中，不到半日，便七窍迸血，胀体而亡，他临终前，指定牛振威代行其职。

    大军主帅遭敌毒杀，全军将士皆咬牙怒骂叛贼的阴险卑鄙，人人头裹白巾，秣马厉兵，誓报大仇，哭声震云霄。

    次日天明，牛振威便亲自带领将士攻城，放言除李锦、岑枭外，其余不问。

    耗时半日，城破，李锦放火焚毁伪宫，然后自刎而死。

    牛振威下令将其尸体盐腌装棺，并同捷报飞送京城。

    李部余党四散，叛贼兵士绑岑枭来献，牛振威得获岑枭，下令将其高吊城门，千刀生割，岑枭惨叫连连，屎尿齐出。

    最后，牛振威亲自斩下岑枭头颅，祭拜任飞虎。

    平叛捷报传至京城，天子龙颜大悦，追封任飞虎为一等毅勇侯，牛振威多次立下奇功，又带头破城，授二品衔，拜镇南将军，统领全州文武官员。

    牛振威在湘州为官五年，主导修水利、开荒山、赈恤贫农，令境内政通人和，治安清平，老百姓得以恢复生产，人人称呼其为牛圣人。

    德祐十二年冬，天子下诏，宣其入朝。

    正值大桓朝两位皇子争储，大皇子庆，雷厉风行，兼有王霸之气，颇有谋略，但是生性暴戾，喜怒无常。

    二皇子英，性格温驯，体恤黎民，德才兼备，但是处事过份谨慎，稍欠果决。

    朝廷百官纷纷选边站队。

    牛振威治理湘州五年，颇有感触，深觉二皇子英所行的治世之道，与自己的想法相近，便支持二皇子争储。

    一年后，有人向天子揭发，告牛振威在湘州任内肆意妄为，大胆僭越，滥征民夫，任人唯亲，平叛过程中还私吞逆贼李锦的巨额财宝，谎称焚毁，欺瞒天子。

    天子闻报，下令调查。负责督察的官员是大皇子庆的一派，自然不放过蛛丝马迹。

    但到最后，诬告都没做实。

    但揪住牛振威两条过失，一是清理‘大康’伪逆时，牛振威曾以不满十二岁为理由，私放二十多名伪朝官员的子女。

    此等要事，历来是做皇帝的心头大忌，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天子故定其有罪。

    二是督察奏报，牛振威在湘州任上，蛊惑民心，湘州百姓只知有牛青天，而不知有天子。

    天子龙心不悦，生出猜忌，当即便下旨削了他兵权，降职外放。

    二皇子英极力向父皇劝阻，细数牛振威平生力抗北蛮、平李锦之乱的功绩、以及治理湘州的苦劳，天子才法外开恩，改降职外放为保留原职，居家自省。

    牛振威经此一事，明白了官场间勾心斗角，比战场上拼杀更惊险，便心灰意冷，不再关心朝堂之事，一心陪伴妻子任氏，抚育幼子。

    德祐十五年秋，牛振威向朝廷告老辞官，携子牛弘信及家眷，并同八名军中所收养的义子，返回金州崇文县青石镇，建造府第，安度晚年。

    期间兴办义塾、修路铺桥、帮扶乡邻，崇文县百姓大受其益。

    德祐十九年十一月初五，后背旧伤复发，过二日，卒，时年五十又七。

    钱半仙讲罢，亦是唏嘘不已。

    默默念道：“自古有言，‘杀身无补误朝廷，天下英雄古难得。’唉，可叹可惜！”

    牛大宝听完，心潮起伏，神思难收，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