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茶寮
“大口孙!大口孙!你还有空在这里说书?快跟我走!”
牛大宝猜测“大口孙”应该是说书先生的诨名。
大口孙见庄稼汉子突然到来,想是有什么要紧事,但眼下听众颇多,不敢自砸招牌,于是插科打诨道:“郑三哥,我不在这里说书,在堂的列为明公哪得消遣?他们倘若不尽兴,我就要改行做饿殍啦!”
“唉呀!你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
庄稼汉子见“大口孙”还在不要不紧,连忙附耳道:“我跟你说...”
庄稼汉子说罢,大口孙双目大睁,长眉倒竖,急问道:“此话当真?”
“我亲眼见到!”
庄稼汉子十分肯定。
大口孙大袖一挽,怒捶桌面,骂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大口孙骂完,方记起茶寮中几十只眼睛直瞪瞪瞧着自己,突觉自己失态,但心知郑三哥刚刚所言之事,紧迫非常,于是赶忙向诸听众鞠躬赔礼,然后大步朝外奔去。
茶寮内刚在兴头上的听众们纷纷不满。
“喂喂喂,才讲一半就走啦?不行不行...”
“今日他家真有急事,改日再讲...改日...”
那个唤郑三哥的庄稼汉子连忙在后帮他解释几句,随后紧追大口孙而去。
大口孙走后,一众茶客兴致索然。
一个苦力不由得嘟囔道:“搞什么鬼啊,正兴头上...”
边上一个卖菜的乡农颇有深意地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大口孙火急火燎回家,是抓奸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有人劝声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要被他听到,他叫上他孙家五兄弟,定会打到你想爬都爬不动。”
那乡农不屑地哼一声,反呛道:“我怎么乱讲?我住他屋后的嘛,每日这个时候他在这里跟你们讲《三国》,他老婆在家啊...”
众人屏住声息,等待那乡农说下去。
但那乡农却双臂交肩,左右瞧着,故意卖着关子。
“说啊,到底他老婆在家怎样?”
终于有人忍不住催问。
菜农嘿嘿一笑。
“跟别的男人在榻上唱《天仙配》囖!”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里爆出一阵笑声。
有好事者起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你有份在场?”
那乡农笑骂道:“去你的,我住大口孙屋后的嘛,我还知道那野汉子姓甚名谁...”
“是谁?”
......
“就是隔壁村,许家的烂仔强那条大淫虫囖,这阵子翻墙时,都不知踩烂我几多瓜秧,我懒得戳穿他而已嗟!”
又有旁人道:“估计今日被大口孙捉到,淫虫都要变死虫了!”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笑骂声不绝于耳。
好一段风骚是非,让各人都饱足了耳瘾,最终也有讲完的时候,但是大雨仍未停歇。
一个推独轮车的车夫,冲出茶寮外,抬头望了一眼,又匆匆躲回来,自言自语道:“嗐!云脚都没收,这场雨还有得下,鬼知道几时才能停!”
一旁的苦力揶揄道:“你很急么?”
“不是急,是厌啊!”
车夫伸直懒腰。
那个苦力笑道:“厌啦?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出三大文,叫老板泡壶好茶,请我们的钱半仙润润喉咙,保证你有故事听,就怕你舍不得嗟!”
众人听到,纷纷侧目看向茶寮里边,牛大宝这才注意到,那里支了一个小小的卦摊子。
那个叫钱半仙的摊主,四十出头,瘦长马脸、嘴边两撮鲶鱼胡,颔下无须,小摊布帘左边写着“青竹嫡传”,右边是“趋吉避凶”,中间是择日、测字、相面、八字、姻缘、堪舆等详细课目。
钱半仙见大家起哄,便向诸位拱手致意,之见他开口说话,声音沉稳,语调圆柔。
“诸位想听我讲故事呀,不用泡好茶啦”
那苦力惊讶道:“怎么,今日半仙那么慷慨,免费开金口啦?”
钱半仙泯泯一笑,缓缓说道:“也不是,茶钱折现就行啦,春头天,生意几日都没开张喽,等米落镬哩!”
众人哈哈一乐。
那车夫道:“我出一文,还有谁爽快一点?凑够三文,天天听《三国》,关公战马超,腻都腻完啦,就当换换新口味嘛!”
此言一出,很快就有另外两个大方的茶客,各掏了一文,凑足三文,交到钱半仙小摊上。
钱半仙眨眼睛就将钱揣入兜里,面露欢喜。
“你们想听什么?”
于是一堆人七嘴八舌。
“出钱的说了算!”
那其余二人示意车夫,车夫了然。
“这次不要听那些霸王别姬、韩信钻裤裆的老戏了,也都别讲什么吕洞宾挥剑斩黄龙,最好有真人真事又没听过的。”
钱半仙摸摸鲶鱼胡,思忖道:“真人真事又新鲜的是吧,我想想...”
忽的一个茶客问道:“喂!钱半仙,你在这里讲故事,你不怕老婆在家唱大戏嘛?你先保证,不会讲到一半,像大口孙那样跑掉喔”
几人噗嗤逗笑。
钱半仙一脸不然,轻飘飘几句道:“你怎么拿他跟我比?我向来是御妻有方,夫唱妇随,我说东,她不答西,我说吃粥她不敢煲饭,这是一个男人大丈夫最起码的本事嘛!圣人有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车夫见有人起哄,不满道:“喂,你又不出钱,别乱打岔啊,好好听故事不行嘛?别烂嘴多舌!”
钱半仙见此,便止住自夸,清了清嗓子:“咳咳,言归正传,那今天就讲一个你们没听过的,离我们也不远,亦即是真人真事,要美人有美人,要真金就有真金,要刀光有剑影,要威风又够瘾,好不好?”
“别卖关子啦,快讲快讲!”
众人纷纷催促。
钱半仙只得娓娓道来。
“好多年前,北方蛮族入侵中原,汉人奋起抵抗,经年遍地狼烟,烽火不熄,老百姓自然更是身在水火,有一位年轻人,叫做阿杈,是我们金州人,当时年方十七,生得高大健硕,头脑聪明,他毅然投军,当时军中管带姓梁,以为他不堪大用,便叫他做个专门喂马的小卒子...”
牛大宝望着外边沥沥大雨,想着此时,家乡是否也这般,老爹伤病正在复原,不知永春堂是否按时送药,又接着想到,此刻阿笙,在家里是否无恙,想着最后见她时,已人比黄花瘦削,想着想着,脑中尽是往日相处时的美好光景。
“喂,货郎哥仔,醒醒!”
直到耳边响起声音,牛大宝才悠悠转醒,连日赶路,他实在是疲惫了。
抬眼一看,是茶寮掌柜那个花甲老头,老头微微一笑,指指外边。
“雨停囖!哥仔要赶路吧?也不早了,怕你误了时间,天黑了不好找落脚!”
牛大宝向外望去,雨果然停了,四周暮霭沉沉,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自己睡了约莫一个时辰,正要整理担子离开,却见那钱半仙正与几人聒噪。
钱半仙正利落地将小摊收起,往茶寮的烧火间里放,一边收拾一边跟那些听众致歉:“诸位,改日再讲了,雨后路滑,我要去接我仔返家了”
那掏了钱的车夫不依不饶:“钱你都拿了,你快讲最后怎么样?莫吊人胃口啊!”
钱半仙实在拗不过,放下手里的东西,敷衍地说道:“最后阿杈无心党争,封官挂印,卸甲归田,然后在老家安度晚年,教育子嗣,造福乡里,死后就葬在青石大枫坳囖!”
车夫拽住钱半仙衣袖:“啊?就没啦?”
钱半仙讷讷道:“没了!说完了!”
“也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想来是钱半仙之前讲的太过瘾,几人不想就这么草草结束。
钱半仙听到质疑,一脸嫌弃,指着自己鼻子反问道:“我讲大话?我讲大话我是龟蛋!我前年去崇文寻龙,误打误撞经到那里,整座墓有半亩地那么阔,那墓碑都是用七尺二寸规格的花岗好料,上面刻着“皇恩钦赐二品镇南将军牛公振威之墓”,旁边石马、石虎东倒西斜,是我亲眼所见!不过周边荒山野岭,茅草高过人,你们有兴趣倒可以去看,我可不保证一定找得到。”
一伙人听到钱半仙信誓旦旦,也只能放手作罢,任由他收摊离去。
牛大宝乍听到“镇南将军牛公振威”几个字,心头如打鼓一般咚咚狂跳,不及多想,赶忙挑起货担追出去。
“半仙,半仙,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