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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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筹钱

    早春的夜晚有点凉,牛大宝将陶炉端上饭桌,添上碳,砂锅里的草菇炖鸡,直冒黄油,滋滋微响。

    父子二人没人开口,老的是心事重重,小的是欲言又止。只得闷头吃肉,酒到杯干,叫一个利索。

    直到锅中无肉,腹中饱胀,牛大力才擦擦嘴边油腻,将今日赵二贵的来意跟牛大宝说明。

    ......

    原来牛大宝出门后,赵二贵寒暄道:“大力兄弟,我这次来,主要是探望你身体可好,也怪我一直好忙走不开身,到今日才得闲,现在瞧你身体都好了蛮多。”

    牛大力歉然道:“都是我自己一下不小心,从主房梁上跌下来,跌伤了背同腰,劳二贵哥费心记挂了,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刚刚李书堂大夫都来帮我复诊过,他说没什么大碍了,咳咳...咳咳咳。”

    “那我都放心了,哦,还有件事,就是小女芙笙同大宝的婚事,大力兄弟还记的吧?”

    阿笙闺名叫芙笙,乃是赵二贵原配卫氏夫人所生,卫氏与牛大宝的妈妈岑氏,都在十年前的一场人头瘟中,染疫而亡。

    赵二贵后来续弦何氏,何氏胸怀狭窄,待阿笙不甚亲,后生一子,愈加苛责阿笙。

    牛大力闻赵二贵之言,微整衣袍,端正回答道:二贵哥,这件事我没忘记,本该去年就要办妥的,但是,突然之间因为我受伤,才耽搁下来了,实在有歉。”

    赵二贵连忙摆手道:“大力兄弟,你的情况我了解,不必歉怀。主要是这样,你也知道,现在芙笙都满十九岁了,转年二十岁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内子何氏,就是她姨娘,不想左邻右舍议论纷纷,讲什么芙笙大女难嫁这种话,大力兄弟见笑了,妇人家,才在意这种流言流语的。”

    牛大力微微点头,答道:“二贵哥,我明白了,您看今年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同大宝准备好,把阿笙风风光光娶进我们牛家。”

    赵二贵听后,先是赞同,稍后又颇皱眉头,作难言之状道:“这个......我完全相信你们家,但是,现在有一个难题...嗯,怎么说呢?”

    “二贵哥,我们很快就是亲家了,有什么忧虑,但请直说无妨。”牛大力做事干脆,说话也是快言快语。

    赵二贵轻咳两声,缓缓道来:“芙笙她姨娘讲,芙笙从小亲妈就病死掉了,她一手带大也辛辛苦苦,情深难舍,想给芙笙办一个风光一点、体面一点的婚礼,希望你们婆家这边,准备充裕一点,我们两个合计了一下,下聘的彩礼,也不用太多,纹银三百两就够了,毕竟,我这边亲戚、生意上的朋友也不少,他们都讲要给小女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唉,我也难以拒绝,大力兄弟,您意下如何?”

    牛大力听罢,转眼与赵二贵对视一刻,见赵二贵只是做坦诚轻松之状,牛大力深吸口气,眉头暗锁,沉默下去。

    片刻后,牛大力声沉且定地回到道:“二贵哥,我明白了,这样吧,一下子筹措三百两,我们家眼下也没那么容易,可能要点时间,让我跟大宝合计合计,商量好了立马给您回个信儿。”

    “那大概什么时候能得到大力兄弟的答复呢?芙笙虽然不比什么大家闺秀,但是容貌品德还算可以,她姨娘想着女儿既然和你家定过亲,自然是等你家大宝来娶的,但近来天天有上门说亲的媒婆,也不知被她骂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她也乏了,就想能尽快把事情办了,过个清净日子。”

    赵二贵逐步为营,步步紧逼,紧追不舍。

    “既然这样,端午前,我们牛家定会把钱准备好,就按你说的三百两纹银婚资,如果我们牛家端午前没筹备好,自是我们没有能力,食言而肥,以前定下的亲作废,二贵哥也当及早为令爱阿笙另觅好婆家,万不能耽误了她的青春幸福。”

    “有大力兄弟这番话,我和她姨娘心也定了,那就一言为定。”

    赵二贵表面和气欢喜,实则內心里暗笑着“我到时候就等你牛家打落牙齿肚里咽。”

    牛大力:一言为定。

    牛大力说的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

    “什么?三百两?摆明就是不想让我娶阿笙!这个老财奴!”

    牛大宝知道赵二贵贪财,能猜到他会提一些不近人情的要求,却没想到是如此的过分,差点激动地跳起来。

    寻常百姓一年的生活开支,也不过三十两出头,普通人家婚娶彩礼不过一二十两,就算是富户员外之家,娶纳也不过百两之数。

    这赵二贵一开口就是三百两,着实让牛大宝怒火中烧,他平素不喝酒,但今夜喝了颇多,于是言语中也没有了对未来老丈人的敬意。

    牛大力微微呵斥道:“大宝,不准这么不礼貌,赵二贵现在家中开木材行、又经营当铺,街上又买了商铺,发家致富了,不想她女儿嫁过来跟着你受穷,父母之心,合情合理,你不可心生怨恨。”

    牛大宝听罢,冷哼一声,苦笑道:“说什么不想女儿受苦?呸!他家里工人都有七八个,还不是让亲生女儿在家一日到晚洗衣做饭,干这干那,阿笙讲的不错,他想悔婚,让阿笙另嫁个金龟婿,好让他们身家再多几倍!”

    牛大力叹道:“那也不能怪人家,怪只怪我们牛家运气不好,要早知道,爹当年就不该跟他们家胡乱定下什么娃娃之亲,现在是进也难,退也难,害得你成家艰难。”

    牛大宝又斟了一大杯,仰头干落肚,烧的喉咙火辣辣,颇带怨气道:“早知道、早知道,老爹你当年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好心,让他赵二贵一直住着茅屋,你不介绍他去作木材生意,不把那些起屋的主顾介绍给他,他能有今天?现在有钱了,不但不念旧恩,还反过来嫌贫爱富,呵呵。”

    牛大力见儿子越讲越过激,便拦住他的话头,转过来劝慰道:“讲这些都没用啦,眼下是咱怎么去凑够这笔钱。我看得出你跟阿笙都是真心真意的,阿笙又是个好女孩,所以我没有拒绝赵家的要求,咬牙都要答应下来,我想看到你们顺利结婚,好好地过日子,其它都无所谓了,衰仔,你现在攒下多少钱了?”

    牛大宝两眼迷离,伸出双手,反复掰掐着指头。

    好一会儿才回道:“只有十八两,加上他们赊的欠的数,一齐最多二十两银这样。”

    牛大力听到数目,啧了一声,无奈道:“行吧,明天我去沙塘、茶冲走走,找我以前的那班老伙计,看看能借多少,你也去看看有什么门路。”

    “实在不行,把那四亩水田卖了,村头的财主吴荣顺以前说过想买,出价八十两,我当时没卖给他,过几天问问他还要不要,价钱低一点就低一点吧。”

    牛大力仰头喝下一杯,淡淡又加了这句话。

    ......

    第二天刚天亮,牛大宝起床后就直奔集市。

    润丰米铺的陈掌柜刚卸下门板,冷不丁瞧见牛大宝。

    看样子他早已等候在此了。

    “陈叔,早上好!祝生意兴隆啊!”

    牛大宝殷勤地上前鞠躬问好。

    陈掌柜打着哈欠,点点头回应:“哦,大宝啊,兴隆兴隆!那么早要买米啊?要多少?”

    牛大宝连忙摆手,笑笑道:“不是不是,我不买米,想着陈叔你消息灵通嘛,我想借问下,你知不知最近哪里招工,苦点累点都不所谓,主要是想工钱高点的?”

    陈掌柜听罢一脸惊讶,侧目问:“怎么,货郎生意不好做啦?不做小老板想出卖苦力?”

    牛大宝老实地尬笑点点头。

    陈掌柜思索片刻,试探说道:“愿意帮我搬米嘛?从大坑码头运回我米铺,一包米我给你十文钱人工,换别个我都是出八文钱的价,全部有二百包米,下午船到,你做完都有两千钱。”

    “一包十文、一百包就是一千文,两百包,做完才得两千文,也就是二两”。

    牛大宝掰着手指自己嘀咕,然后摇摇头。

    陈掌柜胡子一撇,惊讶道:“还嫌少啊?那做道士么?水洲庙观主刚好是我大舅哥的老表,他正缺一个年轻机灵帮手,打一场醮或者开一场法事下来,三天三夜,最少都有五六两银子,要是七日七夜那种的更多,做不做?”

    “是不是一直有法事做?”

    “不一定,要看大户人家想不想办,不过我听说最近东边红石镇闹鬼很凶,人心惶惶,也许有搞头。”

    牛大宝正心动,突然想到做了道士,便不能娶妻,那自己就算挣够了钱,也是白瞎,于是连忙摇头。

    “做道士,不太合适。”

    “不搬米,又不做道公,又要钱多,啊,有了!”陈掌柜一拍大腿,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眼下刚刚巧有一个,就不知道你够不够胆大?”

    牛大宝听到,竖起拇指戳着鼻头自夸道:“我牛大宝是出了名的‘三大胆’,整个田湾同附近九村十八寨,还有谁人不知道?我向来是胆色过人、胆大妄为、胆大包天......要是我都不敢做,我估计更加没人能吃得消!”

    他在十三四岁的年纪,从李书堂的医铺里逃学出来,跟同村的玩伴们玩闹,打赌谁胆子大。

    同伴们有演示徒手捉蛇、或攀高枝、还有高崖跳水的,一个比一个惊险。轮到他时,他二话不说,从山边荒塌的旧坟里,掏摸出一个死人头骨,当沙袋一样在手中抛掷,吓得同伴哇哇乱跑。

    后来被牛大力知道后,买了香烛贡品,拽着耳朵一路拖着去旧坟,将人头骨妥善放回后,磕足一百个头当认错,此事才算了结。但那次狗胆包天的壮举,也是让乡邻咋舌。再加上跟李书堂学医那三年,见过无数的将死之人、断气的尸、血肉模糊的伤者,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既然你说的这么劲,那还等什么,快去义庄帮人背尸吧!”

    “什么背尸......背尸还乡?”

    牛大宝听完心头一震,但强装镇定。

    “你不知道吗?前几日官匪在竹溪铺大战,有十几个路过商客枉死刀下,现在尸首停放在义庄,府城有令,拨款恩恤送他们尸首回去,要报名的话快去义庄,迟了就没了!”

    见牛大宝声色不改,陈掌柜便解释起来。

    牛大宝鬼脑一转,紧接问道:“那工钱怎么算?”

    陈掌柜凑前小声说道:“送一条尸,官家派十两银,至于送到死者家乡,家属谢礼另计。”

    听到陈掌柜这番话,牛大宝恨不得立马奔去应这份肥差。

    “一条尸十两,十条最少一百两,我边送边收银子,有搞头!”牛大宝在心里暗暗盘算,嘴角露出难掩的笑。

    得到好消息,不妨再打听仔细些,看看有什么法子,送起尸来又快又省力,最好是搞两辆牛车,毕竟现在离端午,还有两个月,时间不多了。牛大宝心想,

    于是强掩心喜,淡定地问陈掌柜道:“十两,价钱都算可以,但是不知那些客商都是哪里人,送一件最快要几日?”

    陈掌柜摆摆手,撇嘴道:“那具体我就不知道了,听讲有江北的、蜀中的,还有滇南的,送一件,起码都要一两个月啦,怎样,合不合你?”

    牛大宝听闻,如寒冬浇冷水,一身冷到底。

    连忙收起惊掉三寸的下巴,向陈掌柜求证:“送一条尸都要花一两个月?不是吧?”

    陈掌柜食指成圈,往牛大宝的脑门一弹,笑骂道:“哇你都够贪心了,一两个月赚十两都嫌少,我开间米铺,大半个月都挣不到十两银!”

    “陈叔,主要是我钱紧啊,要快,最好钱又多。”

    牛大宝只能自顾自地把眼下的要求讲出来,但又不好意思把赵家三百两彩礼的事情讲给外人听。

    “要快?又要钱多?那去捉公榜那些匪贼啦,捉到最少有一百几十两银,是不是够快钱又够多!”

    陈掌柜一想到今儿打开门做生意,米还没卖出半斤,嘴皮子倒是快要讲干、牙血讲出了,见牛大宝还是挑挑拣拣,提的要求越来越离谱,他也觉得无心应付了,于是忍不住呛到。

    见陈掌柜不耐烦了,牛大宝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提的要求有点过分了,于是不好意思讪讪道:“陈叔讲笑了,我又没有那么好本事,还是我自己另外想办法了,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陈掌柜白了他一眼,佯怒道:“知道打搅就好,你个死肥宝,下次别一早消遣你阿叔我,还有啊!记得代我向你阿爹问好!”

    “知道!”

    牛大宝说罢对陈掌柜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牛大宝早早挑着货郎担出门,很晚才回到家,回到家时,父亲已睡下。

    他躺在榻上,数着这两日的收入,虽然跑的多几个村子,吆喝得更勤力,但只多赚了几钱银子。

    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回想自己曾经的年少贪玩,方觉活在人世间,处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