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宝将李书堂大夫送出自家院门口后，刚转回身，屋里的父亲牛大力就发话了。

    “大宝，你不用去抓什么药了，我好了，一两银子一剂的药，是什么啊？仙丹都没那么贵啊，以前我帮人起一间大四房瓦屋才得一两五钱的工钱，现在那些药房是什么？是吸血蚂蝗！”

    刚刚牛大宝与李书堂在门口的对话，已经被牛大力听的一清二楚，他不想儿子因为自己的病，而花费那么多钱。

    牛大力是承继祖业，做个大半辈子泥水匠，年纪未逾五旬。

    一双雄鹰般炯炯锐眼，英气勃发，说话与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只是原本直挺挺的腰杆，在去年做工时，不慎从墙上摔下，掉落的一根椽子磕中了后腰背，现在已是微弯。

    牛大力这一伤，便躺了将近一年，期间牛大宝请医求药，所费无数，床边榻下，照顾入微。

    现牛大力在方能行动自如。但始终不能恢复力气，兼有气紧咳嗽，故而牛大宝又请李大夫前来复诊开方。

    牛大宝强作轻松，笑道：“阿爹，你不用担心买药的钱，我做买卖能赚到的，能应付的过来。”

    牛大力鼻头一哼道：“你应付？应付什么？现在二十岁了，还没有赚够娶老婆的钱，我像你这个年纪，你都戒奶学走路了。”

    牛大宝不敢驳嘴，只能打哈哈道：“那是，阿爹你比我够本事嘛，一手靓绝的泥水功夫，周围七村八寨哪个起房子不第一个想到请你，赚的钱多，人又靓仔，所以我妈连秀才少爷都不嫁，一心想跟着你啊。”

    “衰仔，不用讲这些哄你老爹！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现在不咳嗽了，转夏天了自然有力气做工了，李书堂给你的药方，不用费钱瞎搞了，把钱省下来，等攒够了，尽早把阿笙娶过门来，人家一个女娃，等得了你多久？”

    牛大力听到儿子的马屁，知道他想扯开话题，便厉色警告。

    牛大宝见牛大力说的严肃认真，也不敢再耍嘴，只能宽慰他道：阿爹，这些勿使你操心啦，我自己有分寸的，先把你的身体养好，其它的事情慢慢来。

    牛大力见牛大宝还是油盐不进，便生气地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杵，不置可否道：“衰仔，你还是分不清轻重缓急，我的病，慢慢医，你，要先成家！”

    牛大宝点头如捣蒜，他知道不能再马虎回答，便乖乖地应承道：“行啦，行啦，老爹你的话我记住了~我等下出去卖货。”边说边将牛大力小心搀扶进里屋。

    牛大宝刚将牛大力扶好在椅子上坐定，院外就有人扣门。

    “大力兄弟，在家吗？”

    牛大宝探头往外一看，原来是阿笙的爹爹赵二贵，连忙出去相迎道：“赵世伯，你来啦，请进来坐。”

    “我来看看你爹身体怎么样，另外商量点事情。”

    赵二贵满面红光，头戴锦帽，一身绸袍，左手提着两包糕点，右手握着个着铮亮的纯银烟壶，边往里走边打量牛家内外。

    屋里的牛大力赶忙热情回应道：“原来是二贵哥来了，稀客稀客！进来坐啊，大宝，快沏茶。”

    牛大宝手脚勤快地将家里存了好久的半包碧螺春拿出来，烧开水沏好，奉到赵二贵手边。

    赵二贵看了眼牛大宝，点点头，微笑道：“大宝世侄你不用这么客气，近来生意好吗？”

    牛大宝心里嘀咕，怎么今日赵世伯的语气，竟与自己前几日去他家找阿笙时的冷淡，完全不同了？

    他一时分神，竟忘了回赵二贵的问话。

    “大宝，你世伯问你话，你怎么不答，没礼貌！”牛大力稍稍严厉地责备道。

    “噢噢，多谢世伯关心，我生意...还好、还好！”

    牛大宝回过神来，连忙恭恭敬敬回答。

    “生意还好就行，年轻人嘛，多努力点，才能过上好日子。”

    赵二贵说完，端过茶杯，喝了一口，笑笑着望着牛大宝。

    牛大宝只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怎么奇怪。

    “大宝，去市集上买只鸡，再打二斤好酒回来，你世伯今晚在这里晚饭。”牛大力吩咐道。

    赵二贵听到后起身劝阻：“大宝世侄，勿使客气，勿使客气，我等下还有事，不在这晚饭。”

    牛大力摆手道：“你难得来一趟，你就由他小辈尽一份心意，坐吧坐吧。”

    “孩儿知道，世伯请稍坐，跟我阿爹慢慢聊，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牛大宝听了牛大力的吩咐，取了银钱，同两位长辈拜别出门。

    ......

    在去市集买菜的路上，牛大宝左思右想，心里嘀咕道：“为什么今日赵世伯会来家里？他又说除了看看爹的身体，还有事情商量，什么事情呢？难道...是我和阿笙的婚事？”

    想到此处，牛大宝心头一热。

    “一定是了，不然也不会无端端问我生意好不好，啊，赵世伯问我生意好不好，意思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攒够结婚的钱，还有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照顾阿笙的能力，看来，我迎娶阿笙的日子，就快到了！”

    牛大宝越想越开心，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恨不得马上回到家里，亲口听见赵世伯允诺自己。

    一溜烟的功夫，就奔到市集，先打了二斤“高粱双蒸”，然后便到刘婶鸡摊那儿买鸡。

    牛大宝左一只、右一只地看，俯下身子探手在鸡笼里一边挑一边嘀咕：“这只太肥，油多肉少，这只太瘦，胸脯无肉，这只又太老，肯定好柴...”

    卖鸡的刘婶见牛大宝犹豫好久，都还没决定，满脸不悦道：“肥宝啊，我一笼鸡，只只都快被你捏扁了，挑好哪只没有？”

    牛大宝见刘婶火叉叉的眼神，赶忙道：“快啦快啦，刘婶你别催那么急嘛，赵二贵赵世伯今晚来我家里吃饭，我肯定要挑只最好的鸡嘛！”

    卖鸡刘婶恍然大悟，啐道：“汰！我当是谁来做客，原来是你未来老丈人，怪不得你拣拣挑挑，不过你放宽心啦，他那么有钱，餐餐食鸡宰鸭，他肯定不馋你这一只鸡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嘛，总要体现我未来女婿的诚意同细心啦！”牛大宝说话间，摸到一只阉鸡，饱餐后的嗉囊比沙包还大，赶紧又换一只。

    刘婶听他说的认真，便借机亲近道：“话又讲回头，日后你做了赵老板的乘龙快婿，要记得多来帮衬帮衬刘婶生意才行啊！”

    “会的会的。”牛大宝自顾自地摸着鸡，不假思索回答。

    鸡摊对面是菜市口，在告示栏前围着十几个人，他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牛大宝多嘴问道：“对了刘婶，那儿贴了什么公文啊，是不是官府又要加税？”

    刘婶白眼一番，嗔道：“呸！大吉利是！加什么税，再加税我们老百姓直接去跳河不更加干脆，听人讲是什么全国十九州悬红通缉匪贼，捉住一个大的得五百两，还有几个虾米，都有五十到一百两银不等。”

    牛大宝惊叹道：“哇，那不是很值钱？”

    刘婶轻笑道：“值钱是值钱，不过榜上的只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野兽，你当是杀鸡那么容易咩？哪个有胆敢去挣？”

    “听你这样说也是，行了刘婶，我挑好了，就这一只！”

    刘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抢道:“哦唷！你个死肥宝，趁机和我讲话，死命挤我的鸡屁股，喂，一滩鸡屎也多不出二两重嘛。”

    牛大宝讪讪笑道:“想着少压点秤头嘛！”

    刘婶一边麻利地上称，然后放血拔毛，一边暗暗骂道：“丢！年纪轻轻，学那么孤寒~”

    ......

    牛大宝从市集上杀了鸡、买了酒回来，恰巧碰上赵二贵刚出牛家院门不远。

    牛大宝见赵二贵脚步匆匆，连忙拦住问道：“世伯，怎么这么急，还请稍坐片刻，饭食很快做好。”

    “不吃了，你这些街市货，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我和我们家阿笙都吃不惯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赵二贵一脸不悦，不带好气地拒绝着，然后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大宝前一秒还高高兴兴地幻想着和阿笙结婚的美事，下一秒就被未来老丈人一顿阴阳怪气的嘲讽，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糟糕！莫不是自己老爹拒绝了婚事？

    牛大宝奔回院里，却见牛大力拿着生病后一直没抽过的水烟筒，一口一口地吸着、表情凝重。

    他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但又不敢直接问，只得自言自语道：“我回来路上碰到赵世伯了，他说他生意忙，还要赶着去见重要的客人。”

    牛大力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把鸡炖了，炖烂点，今晚咱们爷俩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