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醒醒！赶紧醒醒，别睡了！”

    一双大手有力地推动黄天，把他硬生生从睡梦中摇醒：“换班的时间到了，今天的产量赶紧提交！”

    黄天睡眼惺忪，仿佛脑袋还没有从混沌中恢复。

    难道蓝星重启和人类灭亡的事情都是梦境，现在才回到现实？

    “醒醒！”那人又摇了摇黄天的肩膀，“要换班了，别磨蹭！”

    “哦！”

    黄天左手捧着头，右手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几下，完成工作量的提交。

    他的动作相当稳健和准确，虽然看上去脑袋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操作却像本能一样深深地刻在记忆里。

    黄天又仔细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人。

    他当然知道这个厚嘴唇的男人叫罗翰，是他刚进这家厂时结识的同事，也是多年来的好朋友。

    如果不是罗翰始终帮助他，他可能早被这家精密仪器厂解雇了。

    黄天又看了看周围。

    还是那个黑暗、憋屈、毫无生气的工作车间。

    四周只有机器转动的声音，工具摩擦的声音，零件碰撞的声音。

    鼻子里面能闻到的，也只有金属粉末的味道。

    “黄天，你今天的产量又是第一！”罗翰摇着黄天的肩膀，指着公示屏幕上的排行榜给他看。

    “每天不都是我第一吗？”

    黄天满不在乎地收拾东西，看都不去看公示屏。

    罗翰推了他一把，责怪地说：“这么久了，你还不接受基因认证吗？没有基因认证的员工，工资只能拿30%，排名奖励也拿不到，你算算这得损失多少钱啊？”

    “钱够用就行！”黄天摇着头说，“我有信息洁癖，对属于自己的隐私，都不随便对外分享。”

    “我们工作和生活的世界，太没有隐私了！”

    “你仔细想想，无论去哪里，无论要做什么事情，那些公司只要能沾上边，都会跑过来跟你要求授权。”

    “你买个咖啡，买个早点，坐个车，看个新闻，甚至多看了路过的美女一两眼，或者肠胃不好上个厕所，都有无数的人和公司堂而皇之地关注着你，恨不能立刻能把你所有的信息挖掘干净，做出精准的用户画像，去填充他们的数据模型。”

    “我甚至感觉我们不是人类，只是人家商业模式中的一个数据，可以帮助资本更加精准地吸血。”

    “别胡说！”罗翰打断他，“基因认证不一样的，是官方认证，不是商业行为。”

    黄天还是不同意：“不，接受基因认证，等于把身体的钥匙交出去了，那更不行！”

    “什么叫把身体的钥匙交出去？”

    罗翰用夸张的表情埋怨说：“我们每个人都接受基因认证的，难道都把自己交出去了吗？官方说过很多次了，基因认证只是获得人体标识的定位，跟过去身份证的作用是一样的，工作需要，银行需要，办什么事情都需要。”

    黄天瘪了瘪嘴：“如果真的这么重要，官方直接从我身上拿根头发去认证好了，或者在我生下来的时候抽我血也行，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确认授权？”

    罗翰一巴掌拍在黄天的肩膀上，生气地说：“官方明明尊重你，没有强行征用你的基因数据，好心好意征询你主观同意，你还在强词夺理？”

    黄天撅起嘴说：“对啊，既然是问我的主观意愿，那我不同意呀。我不同意任何人或组织以任何形式入侵我的身体、获取我身体的基本信息。”

    罗翰还不甘心：“可所有人都这样的呀。全厂只有你不接受基因认证，结果也只有你，做的最多，拿的最少。”

    黄天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也不想争执，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说：“反正啊，只要不会饿死，我是不会接受基因认证的。”

    “那你也得为女朋友想想是不是？你要不要多赚点钱让她过得开心点？对了，你们今天不是要去登记结婚吗？没基因认证你们也不能登记结婚的！”

    “啊呀！”

    黄天猛地拍下额头：“我说好要请假一小时去登记的！”

    他连忙抓住罗翰的肩膀，拜托他说：“东西你帮我收拾，工钱帮我保管，我明天找你拿，谢谢啦！”

    他狂奔而去，留下罗翰看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

    黄天非常熟悉城市里的道路，一口气跑到负责婚姻登记的办公室。

    女朋友坐在椅子上，头冲着窗外，看都不看他，似乎正在生气。

    黄天气喘吁吁地坐上椅子，尴尬地看看女朋友，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负责登记的办事官员，脸上堆出客套的笑容。

    “别嬉皮笑脸的！这里是婚姻登记的机关，需要你们认真对待！”

    登记官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天，声音也冰冷的像台机器。

    黄天不想再惹女朋友生气，连忙缩起脖子频频点头，生怕再耽误时间。

    登记官缓缓地打开融合在桌面上的键盘，懒洋洋地伸出双手，瞧了瞧黄天和他的女朋友，冷冷地问：“名字？”

    “黄天！”

    “基因认证号？”

    “我还没有接受基因认证。”

    “什么？”

    登记官的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猫。

    他吃惊地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眼前居然还存在没有接受基因认证的人。

    而且这个没有接受基因认证的人，竟然还天真地想在自己面前登记结婚。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哪怕以前有人带条狗来登记结婚，也从没有让他感到如此吃惊。

    “抱歉，我还没有接受基因认证。”

    黄天低声重复一遍，希望自己的友好态度可以感化这位吃惊的登记官。

    “那你不能结婚！”登记官立刻否定说，“你先去做好基因认证再来。”

    “为什么？”黄天明显提高声音。

    “因为这是制度，官方规定没有基因认证的人不能结婚！”

    “结婚跟我接受基因认证有什么关系？”

    登记官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黄天：“基因认证是一个人的合法身份认证，具有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是你合法生活居住的必要条件。你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基因认证，结婚，工作，存钱，看病，你们以后买房子，生小孩，全都需要，直到你最终死掉，也还需要！”

    黄天压了压火气：“那我不接受基因认证呢？”

    登记官“呲”的冷笑一声：“那你不要跟喜欢的女人结婚呗。”

    黄天的倔脾气冲上了头：“那我们硬是要结婚呢？”

    “官方不认可、也不保护没有接受基因认证的人组建家庭。你和未来跟你生孩子的女人从法律上来说是两个独立的人。如果你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这个孩子也将会是非法人口，在成年之前得不到官方的福利和保护。”

    “荒唐！”黄天气得用手直拍座椅的把手。

    “请注意！”

    登记官大声提醒黄天说：“我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换句话说，这位女士随时都可以结婚，只要新郎不是你，她愿意跟谁结婚都可以。”

    黄天被气笑了：“你是在逗我吗？我的女朋友不跟我结婚，去跟别人结婚？”

    登记官看着黄天，一本正经地说：“她接受了基因认证，当然想跟谁结婚都可以！”

    “什么？”

    黄天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她怎么会接受基因认证？”

    “这你要问她了！”登记官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坚持不肯接受基因认证？你未来太太都接受基因认证了，你居然不会愿意为了她去妥协。”

    “不可能的，她比我更坚定的，怎么可能同意？”

    黄天狐疑地扭过头。

    蓝岚正看着他，眼睛跟往常一样明亮。

    他将信将疑地问：“你接受基因认证了？”

    “是的，我接受了！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接受。”

    黄天更加吃惊：“这不太像你。你怎么会接受这种完全不合理的规定？接受基因认证，相当于我们给别人开了扇门，让别人可以随意入侵我们的身体。”

    蓝岚摇摇头，打断黄天说：“我必须接受。因为他们说了，如果我不接受，我们的孩子不能出生，未来也不能上学。”

    “等等！”黄天如触电般叫了出来，“你说我们的孩子？”

    “是的，上午有医生说我们有孩子了。”

    蓝岚说到这里，低下头，两颊微微泛红。

    黄天彻底愣住了，面色凝重地说：“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蓝岚也愣住了：“你不高兴？”

    “我当然非常高兴！”

    “那你还在等什么？”

    黄天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

    他苦恼地说：“我一觉醒来，虽然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记忆，但这些记忆都是画面型的，仿佛有人强行给我看了很多画面，让大脑认为这些画面里的事情是我的记忆。但很奇怪，除了画面以外，我根本想不起来当时环境给我带来的感受。”

    蓝岚满脸狐疑地说：“你在怀疑我们的感情？”

    “当然不是。就算整个世界都是假的，我和你之间感情是真实的！”

    黄天解释说：“我只是觉得整个世界给我灌输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希望我去接受这个基因认证。可我不想接受，我有种感觉，很可能在接受基因认证之后我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掌控。”

    蓝岚看着黄天不说话。

    黄天看着她，柔情似水地说：“我认识的蓝岚，不但人美丽，性格也是独立自主的。她的能力非常强，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不合理的规定。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受基因认证？”

    蓝岚轻轻地回答：“因为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是非法人口。”

    黄天叹了口气，满脸真挚地说：“不，这是不对的。”

    “你是不会知道的，刚才曾经有一刻，我有多么动摇，有多么想不顾一切的去接受基因认证，哪怕这个未来只是虚假的。”

    他脸色变得非常严肃：“但我不能接受！因为我知道，现实中的蓝岚，是一定要奋斗到底的！我们还有任务，你还有重要的使命，我们一定要坚持的！”

    蓝岚脸上露出关切地神色：“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现在的世界是假的？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不，我没病。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奇怪了。”

    “到底哪里奇怪？”

    黄天转头四处张望，仿佛要从视野所及的范围内找到破绽：“我们会不会被困在意识世界里，是不是人工智能的程序在尝试控制我们的大脑？”

    蓝岚伸出自己的右手，温柔地安慰黄天：“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怎么可能在虚假的世界里？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黄天伸出左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右手。

    温暖、柔腻，传递着她血液的温度和心跳的速度。

    “可以为了我接受基因认证吗？”她微笑着，语音轻柔，简直可以把人融化。

    黄天表情痛苦地看着她，万般不忍地说：“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我不能为了要跟你结婚而接受基因认证。”

    蓝岚缓缓地把手抽了回来：“那你是不喜欢我。”

    黄天坚定地强调：“我喜欢！”

    始终冷眼旁观的登记官忽然插嘴说：“你们两个都把对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我敢说，如果出现危险情况，你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要先救援对方。这种状态难道不是喜欢？难道不值得为了这种喜欢去付出努力？”

    蓝岚眼睛中闪现出泪花：“既然你说喜欢我，那赶紧回忆下我们经历过的日子，回忆下喜欢我的感觉！”

    黄天痛苦地说：“我一直在回忆过去的日子，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第一百次，我们每一次见面我都记得非常清楚，甚至可以说是过于清楚，清楚到什么细节我都没有忘记。”

    他低下头，语气沉重地说：“我其实不应该记得这么多的细节的。”

    “反而是刚才的梦境，我们在一个洞穴一样的囚牢里相识，又一起逃到被改造的蓝星上去冒险，其中有很多模糊的细节，感觉更真实。”

    蓝岚立刻打断他：“那是梦！”

    “我感觉恰恰相反！”

    黄天用力地拉住她的右手，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它给了我很多记忆，又要逼迫我接受基因认证，总让我觉得它想要操控我的大脑或身体，让我安心生活在这个世界里面。”

    “可我真的不想接受！”

    他右手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我真的很怀疑，我的大脑是不是被入侵了？”

    蓝岚和登记官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你别这样！先不要着急！”

    黄天更加着急。

    他的手终于摸到自己脑后，似乎抓到什么东西，眼睛一亮，立刻用力抓住那个东西往外一拉。

    整个世界瞬间消失了。

    他躺在一间屋子的地板上，蓝岚躺在他的身边。

    他的左手拉着她的右手。

    他的右手上，抓着一根电缆，电缆的末端，有百来根触须状的东西，很难想象刚才有机器想要通过这个接头来切断自己的大脑和身体的联系，让自己的意识进入一个虚拟的世界。

    蓝岚的后脑这里，也接着一根电缆，可以看到那个触须状的接头，还插在蓝岚的脑袋上。

    情况很明显。

    黄天的猜测都是对的。

    蓝岚接受了基因认证，当然于自愿进入虚拟的世界，放弃了大脑的抵抗，也放弃了真实世界和自己的身体。

    黄天连忙甩掉手上电缆，扶起蓝岚，把她身子靠到自己身上，仔细检查她后脑接头连接身体的地方。

    插头像是长在她脑袋上一样，无论怎么研究，也找不到安全断开接头的方式。

    时间容不得他多想，只能紧咬牙关，眼睛一闭，就像刚才拉掉自己脑后接头那样，不顾一切地把蓝岚脑后的接头拔掉。

    “唔…”

    蓝岚终于清醒过来。

    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也重新睁开。

    她察觉到自己躺在黄天的怀里，脸红了红，想要强行坐起。

    “慢一点，不要着急…”

    黄天温柔地说着，希望她再缓缓。

    蓝岚果然不再挣扎，低垂下脑袋，红着脸，任由他搀扶着坐起，又缓了一会，才把脑子里的事情整理清楚。

    她偷偷看过黄天几眼，眼神有些困扰，不确定自己刚才脑子里发生的事情，黄天是不是知道。

    黄天也有点尴尬，低着头不敢去看蓝岚，嘴里低声嘟囔说：“我们逃进这个房间，应该是被什么东西迷倒了，人造人的设备企图接管我们身体，让我们的大脑生活到程序提供的虚拟世界里。”

    蓝岚立刻明白自己和黄天是在同一个虚拟世界里面。

    她红着脸，轻轻地说：“我在虚拟世界里面遇到一些事情，但接受基因认证之后好像有些魂不守舍，有些时候我有意识，但更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发生了点什么。”

    黄天立刻替她解围说：“是的，整个虚拟世界都由程序控制的，全都是假的，很可能是AIOS为了蛊惑我们放弃抵抗编出来骗我们的。你不用当真，出来了就别在纠结了。”

    蓝岚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低下头。

    “蓝岚，黄天！”

    无线对讲里面传来威尔焦急的呼唤：“你们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回应一下好吗？你们再不回应，我要上来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