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还记得那个下午。

    三名圣堂骑士带他进入大殿，数名侍从站在台阶之上，随时准备为教宗服务。

    被众多奴仆恭敬服侍，这本该是能体现尊贵的奢华场面，但因为华贵宝座上的人，安东只感觉到怜悯。

    那是一个身体几近骷髅的干瘦老人，安东很容易判断，这具身体已经失去独立活动的能力，必须依靠他人的服侍才能维持生命。

    这样的活法不值得羡慕。

    安东在侍从的示意下上前，老人虚弱的右手缓缓放在安东头上，向安东展示了未来，安东会成为死灵法术，最后死在秦策的手上。

    但这不是结束。

    无数人的痛苦涌入安东的脑中，他们都是因安东而死的人，安东被放入他们的身体，一个又一个地体验他们的绝望和痛苦。

    感同身受。

    这是预知的必要代价。

    就是这代价让安东醒悟过来，在告诉自己“追求总是伴随着必要的牺牲”时，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相信“必要”。

    因为以前的他无法感同身受。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秦策将书放回书架。

    作为魔法宗师，安东的藏书极其丰富，内容不局限于魔法，还包括历史、机械、炼金等等类别，是当之无愧的知识宝库。

    秦策把它们囫囵翻了一遍，大大增加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尽管魔网等各种理论一时没能消化，但依靠修士记忆，那些知识早晚会属于秦策，到时候秦策也能自称一句魔法大师，毕竟里面可是有不少安东未发表的手稿和实验。

    在灰衣和魔物暴动中，艾琳消耗了不少精力，此前抱剑在椅子上休息，闻声睁开眼睛，脸上还有些许睡意残留。

    从回忆中挣脱，安东脸上带着和艾琳一样的倦意，说道：

    “我送你们出去。”

    两人跟着安东，来到另一个房间，房间早以奇怪的颜料画下一个法阵，法阵中央立有一根柱子，柱子顶端是不明材质的圆盘，中间留有魔晶的空位。

    秦策将法阵和脑中的记忆认真对照，虽然细节上有差异，但确实是空间系法阵。

    “这是半触发的法阵，放上足够的品质的魔晶，用魂力按照正确的顺序驱动，法阵会自行完成整个流程。”

    “魔晶和驱动方法已经给你了，你最好再熟悉两遍，如果驱动出错，法阵会遭到损坏，后面修复要花不少时间。”

    安东仔细叮嘱秦策要点，和秦策反复确认驱动方法，直到秦策有些不耐，才停了下来。

    艾琳本打算一直沉默，眼见分别在即，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圣安东大人，为什么您不和我们一同离开？”

    如果说一开始，艾琳对安东的情感是对圣者的崇敬，在安东给了那么多宝物，又围着安东问了许多故事以后，艾琳对安东已经接近对长辈的亲近了。

    此前艾琳一直劝说安东，询问安东不肯离开的理由，然而安东总是避而不谈。

    安东神色复杂地看着艾琳。

    许久，安东说道：“因为我还有最后一份礼物要给你们。”

    “还有？为什么刚才不一起拿出来？”

    一书库的知识；一大袋顶级品质的魔晶；一本记录三个九阶炎法术的魔典，属于圣法师安东；三块特殊的结晶，能够短暂地抑制魔网对法力的反应；两枚信物，可以联络到一些很有用的人。

    安东的赠礼，不可谓不丰厚。

    听到安东还有东西，秦策都免不了感兴趣。

    “因为只有现在才能给。”安东说着，掌心魔力汇聚。

    秦策几乎是立刻进入临战状态，紧握着剑，身体如电弹射向墙角，尽可能避开脚下的法阵。

    艾琳的反应稍慢一些，似乎对安东的行为不知所措，短暂犹豫后，艾琳的目标指向秦策，她还是选择相信安东。

    但这记魔法就是朝着艾琳而去。

    当艾琳注意到时，她已经来不及躲闪，空中五道火剑还未成型，艾琳被安东的魔法击中，身体软软倒下。

    明明秦策才是更危险的人，安东的注意力却多半在艾琳身上。

    秦策不太理解，抓住安东处理艾琳的时机，迅速逼近安东，向安东的头颅递出一剑。

    在中长距离，法师的威胁性极高，然而身位一旦拉近，法师的威胁性会直线下降。

    现在这一剑，秦策相信，普通的法师必死无疑，但安东毕竟是圣者，或许会有其他的逃生手段。

    安东的应对只是转头，目光平静看着步步靠近的秦策。

    在最后能够变招的一刹，秦策的剑尖偏动，这一剑的目标顺着安东骷髅般的脸颊刺中虚空。

    “你想死。”秦策收回剑，他不喜欢毫无意义的杀戮，同时心中充满不解，“为什么？”

    安东背过身，将后背完全让给秦策，走到倒地的艾琳身边。

    倒下时艾琳已经失去意识，身体交叠扭成不太舒服的姿势，安东动手给艾琳调整，让艾琳能睡得更舒服些。

    秦策跟在安东身边，看着安东做这一切。

    “当武者踏入心魂阶，绝大多数魔物无法为他们提供魂力，想要继续提升，最有效的方式是杀死另一个心魂阶武者，因为心魂阶能提供纯化的魂力。”

    秦策在安东的书库看到过类似的消息。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法师，不是武者。”

    “半法师。”安东说道，“我的另外一半死灵，死灵是魔物与活物的混合，它的本质很接近心魂阶的魂力。”

    秦策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没有兴趣。”

    换成明心之前，秦策可能就杀了，但到现在只觉得无趣。

    安东笑了笑，在和秦策接触过后，他早已察觉年轻人的骄傲。

    “不妨换一种说法，这是一场交易，死亡只是其中的形式而已，不需要太过在意。”

    秦策颇感无趣，此前的一切原来是托付。

    “为什么呢，看你这样子，应该还有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不活着自己去做？”

    “鱼缸里养大的鱼，永远打不碎鱼缸，但你可以，因为你是从另一个鱼缸来的，你心里没有那条线。”

    安东说着，惊讶发现曾经令他无比沮丧的东西，在这一刻却不显沉重了，他只感到如释重负。

    鱼啊线啊，乱七八糟，秦策不感兴趣，收起剑，说道：“说来听听，你的交易内容，如果它足够有趣的话，不杀你我也会去做。”

    安东笑了笑：“除了魂力，杀我还会有其他的好处，我希望我这条命能更有价值，当你做到那件事的时候，我能说我是其中的一部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别废话了，要我干什么。”

    “请替我，把神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