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从这种震惊当中回过神来，我知道那个世界一定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但从未想过这种可能，这颗星球上有多个文明的痕迹也并不奇怪，红色房间的世界也不过是那众多文明中的一个，只是那个世界扮演着某种特别的角色。

    我仔细检查了那个珊瑚树的化石，这家伙得有4米多高，我们之前发现的那些树冠只不过是它枝条上的一小簇，结构基本和我们之前了解的一致，但这是第一次发现连着躯干都有的，只是这个化石和石城里那些一样朽化得很严重，我不敢贸然搬动，只做了拍照和扫描，后面会在合适的时间让伊莎贝尔来查看。

    关于这个地方和在这里的几天里做过些什么，黑斯廷斯什么也解释不清，又开始语无伦次。或许他是装的，有些问题他也不敢给我们答案。

    对于武东黎和海勒队长来说，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外星文明的遗迹而已。他们并不知道黑斯廷斯脑子里的那个家伙和我所了解的东西。

    我们只需要拍照并采集样本，然后带走这几本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书。

    往回走的时候我意识到那些壁画可能是某个记录者留在上面的，就像我偷偷把笔带出去到处做记号一样。在走出这个狭窄的岩缝到达着陆点之前，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在中途又进入那个世界。

    离开之前，我想再扫描一下这个裂隙内部，看看附近是否会通到其他地方。

    裂隙两侧的石壁虽然经过长年的水蚀已经变得很平滑，但大体的形状还是可以合得上，实际上这里是裂成了三块，还有一块在脚下这个深渊的另一侧。普通照明甚至无法到达，说明这里的空气中存在某种气溶胶，光照不过去。一开始我们发现那条看起来像路的方向在走出几十米后就变得十分陡峭，进一步往里面就越来越矮，无法通行。声波扫描的结果显示，这里除了垂直往下就没有其他的空间了。我让李玉飞出去之后在入口附近停一下，我去装个观测摄像机。

    回去的路上黑斯廷斯也不看书了，一直死死盯着存放从塔里取来的那几本书的箱子，其他人跟他搭话也毫无反应。

    2号站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全在地下，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进展，没有全地形车我们很难过去，现在已经是夜晚。

    那几本书我偷偷翻了一下，看不懂的文字，好像每个字都不同，并且其中一本和其他几本的文字完全不一样。

    黑斯廷斯已经不需要队长守着他睡觉了，我正好趁机溜进去找他。

    “马尔文，那几本书是干嘛用的你知道对吧？”

    “你也知道，万斯教授。”他警觉地说道。“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我和你？我和黑斯廷斯？”

    “不，不是他。我可以告诉你是因为你和我一样。”他说得我越来越糊涂。

    “等等，我们先说上次没说完的。”我摸出速写本，指着上次他画的那几个圆。

    “如果你现在在这里。”我指着代表黑斯廷斯的那个大圆。

    “那马尔文在哪里？”我又指着代表他的那个大圆。

    “高墙之上。”他组织了半天的语言，说出这么一个词来。

    我从左手的全息投影器打开今天在岩洞里拍摄的照片。他指着那个角落里的珊瑚树化石。

    他这个动作让我着实震惊。“什么！？那马尔文已经死了？”

    “不不不，不，不是现在。”

    “你什么意思？不是现在？”

    “马尔文在别的时候，不是现在。”

    “你是说马尔文以前在这个东西里吗？”

    “不是现在。”他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你们交换了一个意识，然后让这个意识在高塔里面记录他的世界，是这样吗？”

    “我们，我们这么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我们是一样的，万斯教授。”

    “他们是记录者，你们除了让他们记录历史，还让他们和其他人交流？”我可真是把压箱底的情报都翻出来了，他倒不像是要跟我兜圈子。

    “是的，他们是***（这是一句外语，无法描述读音），你说的记录者。”他又补充了一句。“万斯教授，我们不是。”

    我大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我跟他一样。

    “伊斯的人长这个样子吗？”我指着投影上那个珊瑚树。

    “不，那是一个**，用人类语言说，‘容器’。”

    “容器是什么意思？那你们到底长什么样？”

    “我们用它们来记录，用容器。”他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们没有样子，只有伊斯的存在和容器才能被看见。”

    真有意思，难道你们是鬼魂吗？

    “这个人也是容器吗？”我指着他的问。

    “不，人类短寿，不能做容器，人类是记录者。万斯教授例外，不是记录者。”

    “你们有很多这样的容器吗？”我又指着珊瑚树。

    “我们有很多，万斯教授也有一个。”

    他是说我曾经跟一颗珊瑚树交换过意识吗？

    “都在哪里？”这是我最关心的。

    “不是现在。”

    关于时间的问题他没办法正常回答，或许他们对时间有另一种理解方式，导致他们不能以人类这种线性时间思维来描述。如果时间对他们来说不是线性的，是否意味着他们可以跨越时间来接触其他文明？

    如果他们是一个充满了侵略性的文明，在这种强大到欺骗了时间的力量下，人类毫无机会。我想起老匹斯里儿子的记录，还有玛拉的大主教，这种意识交换在人类的历史里发生过的次数很可能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因为他们行事十分隐蔽，恐怕大部分这种交换直到结束或者受害者逝世都没有被记录下来，就像他说的，人类短寿。

    “我的容器。”我指着速写本上高塔的画，“现在在这里吗？”

    “不。”他使劲摇头，“这里没了，就像伊斯。”

    这么说那个世界存在于过去。我从不同的时代去过那里，就像玛拉，在经历了千百个世纪的漂泊后才展示在我们面前。

    “如果我给你看那些书，你会告诉我里面写了什么吗？你会教我你们的语言吗？”

    “万斯教授不能学习语言，不能理解语言。”

    “为什么我不能？你觉得我学不会？”

    “人类大脑不同，万斯教授会发疯。”他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你可以告诉我上面写了些啥对吧？”

    “除非万斯教授能理解，不能讲，否则万斯教授有危险。”

    我不太明白，不过慢慢来吧。

    “你不会自己跑去开飞船的对吧，马尔文？”

    “不会，不需要了。”

    之后他又开始几种语言乱飙，我让他先休息。

    知道了这么多东西，暂时我也睡不着，我爬到一根管道化石的顶部，坐在上面想象着玛拉的日落，然后我打算仔细把知道的信息再捋一遍。

    这个占据黑斯廷斯身体的生物来自一颗叫做伊斯的星球，伊斯人能够跨越时间，并通过某种方式长期占据某种长寿的生物的意识，然后再以此生物为载体，与其他文明的智慧生命交换意识，被交换意识的个体会在以这种长寿生物的形态在高塔里记录自己世界的历史或者科学技术。他们允许这个个体与来自其他文明的个体进行交流，我猜这样做只是避免他们憋坏了。

    而交换到个体所在世界的那个伊斯人，将亲身学习和了解这个文明，我不知道他们交换回去之后会做什么。被交换的个体则会在回去之前被完全抹掉记忆，像玛拉人的大主教这种还能记得一些印象的，恐怕跟玛拉人自己做的那些人为进化的干预有关系，他们的神经网络不同于自然生物。

    还有语言，如果这些个体在那个世界用的是自己的语言，那他们不可能跟其他文明进行交流。从这个假黑斯廷斯说的话里分析，我认为当他们的意识进入那个作为容器的身体时，就已经能以那种生物的语言来交流了；打个比喻来说，他们的意识被上传到那个生物的大脑里时，那个大脑不是空白的，而是预装了一套语言系统，这套系统需要能与任何智慧生命的语言系统打通译解的方式。这可能不是一种单纯的语言，而是集成了让任何智慧生物都能快速学习的系统。难怪他说不能教，大概他也得依赖这套系统来学习我们的语言。

    我是个例外，我和他一样，他说，但我不是伊斯人，显然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我之前的经历确实不像个记录者。我看不懂自己写的东西，是否说明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以某个记录者的视角来观察那个世界。还有记忆，我能记起几乎每次在那个世界的经历，当然这其实也是个悖论，或许还有很多经历我因为不记得从而不知道自己经历过。

    半个月前，我们还是这个宇宙里自以为唯一的智慧存在。我脑子里现在只有深深的恐惧，在这无尽的深空里，还有众多的世界，不管是消亡的还是萌芽的，他们可不会抱着交朋友的心态来找到我们。就像伊斯这样的文明，他们收集其他文明的历史和科学有什么目的，当个图书管理员吗？他们只是一群像几年前的我一样的书虫？

    如果能了解伊斯的真实意图，不论是哪种，我都会放松很多吧，但这可能又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就像他说的，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