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彼岸视界05 听我讲个故事
我无法喊出它们的名字,很遗憾,连给我制造幻觉的人也没办法让我理解它们的这部分语言。对我来说,每个玛拉人的名字都是夹杂在振翅声中的低语。我甚至无法模仿着发出这些音。
我只能以前教团首领,或者前大主教来称呼这位长者。
我希望能尽快跟它讨论那个红色高楼的世界,上一次与学院的对话中它已经简单讲述过,我现在需要知道细节。一旦这个梦醒来,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这里。据它们说,从我的宿体被它们救活到我这次占据它的意识,这中间过去了近一年。可对我来说才隔了几天呢。虽然这是梦,但我隐隐感觉不太对劲,这可不是什么时差问题。
但那不是重点,我得知道它们是怎么进入那个世界的。这位长者终于能来见我了。想必对它来说这件事也很重要,毕竟我这个外星人知道许多它们不掌握的知识。
“你和我都是个例外,地质学家杰西卡万斯。”这是它的第一句话。“从来没有记录者能把那个世界的秘密带出来。”
这位长者是这些患过长期失忆症的玛拉人里唯一还记得那个世界的人,在玛拉人所有的记载中,没有哪个发生过失忆的人发生过再次失忆,包括它自己。所有人最多也只有一次前往那个世界,在经历了数年后回来并忘记了一切。我的宿体曾经也是这样。
它描述的那个红色高楼,虽然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些出入,但那个倒三角的窗户,门洞和天桥,还有书,都是一样的。玛拉人没有纸质的书籍,或者说不像地球人的用的书籍。它们早就把知识以全息数据的方式保存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在这里能看懂它们的文字。总之,它对那些书本的描述显得十分陌生,但与我所见的基本相同。
“那个世界没有顶,头上看不到边界,无穷无尽,许多发光的小点在遥远的地方缓慢地移动着。”它指的是星星,在他们的语言里没有这样的词来描述天体。
“我常常躺在天桥的地板上仰望这些小点,它们总是在移动,经过很长时间后又回到同样的位置。但头顶这片虚无从来没有变过,这种深邃的黑暗让人无所适从,而玛拉每年才只发生一次这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写下的历史和知识堆满了房间。后来它们允许我和其他的记录者交谈。这些记录者的样貌千奇百怪,尽管我回忆不起他们的样子,但那种初次见到的那种惊奇和震撼的感受我没有忘记。一开始并不敢和他们交流,我担心这是某种实验的陷阱,直到我在一旁听他们交谈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我才确信他们和我一样,接着便加入了。我们的交流是在一个难以形容的空间里进行的,在那里我们都以自己本来的样貌示人,可以自由交谈,那些来自异乡的记录者大都十分博学,我从他们那里得知了许多在玛拉无法获取的知识,但我只记得那种急切地想要分享给我们玛拉学者的感受。”
“但这些无法回忆起的知识同时也颠覆了我的信仰,而且每个我见过的记录者都没有见过第二次,这也是我怀疑其真实性的原因。这个无尽的长梦就像一盏什么都有但又什么都看不清的走马灯,一遍又一遍在脑中闪过,直到我完全确信它只是个噩梦。”
“在进入那个房间之前,我记得许多镜子,但镜子里不是我,那里面是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许这就是我在那个世界的化身。”我想起伯恩斯坦问起过我镜子的事。
“在玛拉现在这个时代,我曾经问过所有经历过长期失忆的人,也在古老的记录中找到过零星的记载,所有人都没有在那个世界的记忆。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能依稀留住这小小的痕迹。”
“我确信在玛拉没有这些神秘存在的信徒,玛拉人的信仰是唯一的。而对于你,我们可以毫无保留地讲述一切,因为我们触摸过你的灵魂,我们相信你。不过我可以想象,在你们的世界一定也有过很多,那些记录者就隐藏在你们当中,默默承受着那些噩梦的侵蚀。”
对玛拉人来说,“灵魂”只是一个为了让我理解的翻译词,在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里,这其实指的是神经元网络,它们的生命科学已经强大到可以通过分析神经元网络来读取部分记忆,它们完全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我现在确定100年多前的那位纳撒尼尔·匹斯里就是其中一员。
听它的描述,它所去的红色高楼并不是处于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许多记录者都在那里,他们还可以交流。后来我让他描述窗外的样子,它讲到了步道,花园,但没有提过那些可笑的三角锥,我还画出来给它看,它确定没有这样的东西,那个世界除了一直是夜晚之外,其他就像个普通的城市。他们并不能自由地闲逛,事实上活动范围也很小,就是高塔附近,远一些的地方没有灯光,一片漆黑。
我有点怀疑我们去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不过它在那个世界也是在好几十个玛拉年之前的事了。谁知道那个鬼地方过去是什么样。
“那么你们是怎么进入那些高塔又是怎么出来的?”这是我最关系的问题。
“就是那些镜子,我之前讲过,我们是通过镜子出入的。我也没法准确描述那个过程,我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种生物的样子,然后...我就在高楼的房间里了,出来也是一样的过程。”
“如果我作一个假设,你的身体并没有进入,事实上只是你的意识进入了高塔,在另一个身体里书写知识,这有可能吗?甚至高塔可能只是一个象征,你的意识其实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某种力量可以让你产生刚才自己就在楼下的错觉,毕竟回忆起来的只是些片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假设。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我和其他记录者都自愿做这些事。”
“为了保护它们自己,如果你实际上不在那个高塔里,就不可能会威胁到它们的秘密。你不过是个把躯壳留在自己世界的受害者,它们绑架你的意识来为它们服务。你还觉得让你们交流知识是一种交换吗?就像你说的,没人可以带着那些秘密出来,告诉你吧,我带出来了,我清晰记得在那里的每一个瞬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向这位长者讲述了我在红色房间经历的一部分奇事,包括我试图逃跑,看不懂的文字,用笔做记号,逃离迷雾,找到废墟。给他描绘了另一个死寂般的,没有活物,没有生气,更没有什么其他记录者的世界。那些像棺材板一样的三角锥,迷雾里影影绰绰的幻象。如果不是房间里的部分特征吻合,它也怀疑我们可能去的不是一个地方。我告诉它那里有很多这样的高塔,多得无穷无尽,看不到边界,如果这些塔都装满了人的话,那也不少了。
“既然你每次遇见的记录者都不同,是不是意味着每次你都在不同的高塔里。所有记录者都是这样,因为地方足够大而且人足够多,哪怕每天给你换一波新的也不会重复。”不管这么说是否合理,现在它也已经没法求证了,而在玛拉的其他记录者知道的甚至没有它知道的多。
说实话,结果不太令人满意,这位长者不过是另一名被绑架的受害者,像它这样的记录者恐怕遍布整个宇宙,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在茫茫星海中接触到众多的文明。如果说还有谁能给我答案的话,只有伯恩斯坦这个老家伙。
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这次的梦境长到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人类科学家的这件事了。玛拉人以后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数,即使我还能回到这里,也帮不了什么,这些了不起的生命自有它们的未来。那些神秘的存在为什么让我看到和经历这些不可思议的故事,红色房间的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今天我已经不想再思考这些沉重的问题了。
离开学院后,它们邀请我参加玛拉的年夜集会,听一位学者讲,很快就要到一年一度的黑夜了。希望这个梦不要这么快醒来。
时间到了,玛拉渐渐停止了内部发光。到处都是灯火的气息,它们用某种骨头做成的路灯终于派上用场了,草丛里隐藏的发光物也越来越亮。人们走上街头,充满欢快的振翅声响彻整条街道,玛拉人没有创造音乐,也许这些对它们来说就是最美妙的夜曲吧。
除了那些古怪的照明,还有另一些东西也亮了起来。一大群玛拉人在中心广场围起来跳舞,那些明亮的光来自它们的尾部,随着舞蹈的节奏有节律地脉动着,如同星火一般闪烁,照亮了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