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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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彼岸视界04 虫子记录者

    如果我在天宫号受到流星雨袭击的那时候许过愿的话,现在应该也算是实现了。

    因为我又回到了玛拉。

    在玛拉没有昼夜交替的概念。这个巨大生物内部会持续发光,然后在一个周期结束时熄灭几秒钟又再度恢复。玛拉人把这样一个周期称作一年,至少翻译成我所理解的语言是这么个叫法。至于这个周期究竟有多长,我觉得可能不止一个地球年,我在学院里查看了一些解释,它们对时间的最小计量单位是把一滴水从大约3米高的位置滴落在地上所需要的时长。依照这样的尺度来计算,它们的一年大约是3.5个地球年。

    尽管我的大脑把玛拉人从视觉上塑造成了人类的样子,但它们本身就是一种虫子的外貌。它们有4对脚,前两对高度发达,能够完成复杂精密的工作。整个头部几乎被可以转动的复眼占据,它们原来的翅膀在数代人之前几乎就已经完全退化到脖子的位置,现在成了发声器官。而那些金色眼睛的战士则是一种返祖现象,只有它们还保留着原来的翅膀并可以作短暂飞行。它们古老的典籍里画着祖先的模样,我觉得就像变种的天牛,但现在它们也只是虫子的形态而已,身体结构要复杂得多,因为虫子可没有分化出具备思考能力的大脑。

    它们似乎是个很长寿的种群,自然寿命普遍会达到400地球年左右,不过它们在出生前卵里面至少得呆上3个地球年。事实上这个种群不但幼体存活率低,繁殖周期还十分漫长,所以在这样长寿的背景下,人口却始终没有爆发增长。

    玛拉的内部结构其实像个蛋黄酥,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层之间有许多错位和空隙,使得可以上下穿行,他们一直说的70层就是包裹着行星核的70层“面皮”,玛拉身体的一部分与岩石融合包裹在一起,如此使得空间结构相对稳定。事实上20层往下都是不适宜生存的,这些住民们主要活动在30到45层之间。玛拉局部逐渐石化在某些区域已经接近40层,这个过程发生在往前大约1000个地球年里,后面可能会更快。

    为什么我知道这些?因为我的宿体成功活了下来,得益于它们的高度发达的生命科学,除了神经网络,我的宿体从头到脚都被换了个遍。遗憾的是包括我在内,当时那批学者只有寥寥几人得救,院长也没能活下来,它们说院长已经活了100多岁了,没能撑过这种程度的手术。我恢复之后便一直泡在它们的学院文库里,如果现在还是梦的话,这个梦已经持续了至少两周,我与学院的许多学者攀谈了很长时间,了解了这个文明。

    已经没有教团了。这个世界不像我们地球人,这些理性爆棚的玛拉人不会为了私欲去湮灭真相,更不会为了保持眼前的安逸而选择自欺欺人。理性不代表没有局限和狭隘的头脑,教团和学院向来水火不容,两派都没有办法拿出证据说服对方,这种对立持续了数百年,直到学院想要偷偷在外壳上开个洞,使得这种对立升级为对抗。在中心广场那场“大电影”之后,教团主动解散并交出所有权力,现在任何玛拉人都可以去学院学习,那些金色眼睛的高大战士成了这个世界的保护者。

    现在天文学成了这里最前沿的学科,与生命科学形成强烈反差,它们目前连日心说这样的理论都还没有建立起来。更别提航天事业了,之前的院长和大批学者正是因为这些缺乏基础知识的研究而送了命。

    这个神奇世界的故事远不止于此,不过现在我得先赴个约,跟前教团首领和学院的众位学者。

    教团首领现在是一名初阶学者。不敢想象,如果这是在地球上,像它这样的身份估计得当作邪教头子被处决或者终身监禁吧。这位老者和上次一样,没有任何敌意,他白色的眼睛透着某种睿智。在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它向我吐露了许多尘封已久的秘密。

    如果这是在学者们的壮举之前,我可能已经被抓起来审问了。“记录者”是它们用来描述我这样的“入侵者”用的名词。

    有少数玛拉人经历过长期失忆,学院和教团都曾经对这种情况非常警觉。院长是其中之一,这位教团大主教也是其中之一,我的宿体也曾是其中之一,而现在的我仍然是其中之一。

    所有失忆者在失忆期间共同的表现便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并设法大量获取知识。这些失忆者在恢复了原来的意志之后,几乎都记不起失忆期间的一切。只有这位曾经的大主教记得些许,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令他不敢多言,就像某个经历过第四类接触的地球人一样,从此变得魂不守舍,疑神疑鬼。迷信成了把这些噩梦合理化的唯一方式。

    但它们却不是这样看我的,现在的我和之前的失忆者都不同,那些人几乎没法和人交流,我则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个性特质,我不像那些记录者,也不像个玛拉人。在与它对话期间我也十分警觉,我可不能说什么自己来自地球之类的蠢话,只能小心翼翼的探一下它们都知道些啥。

    直到它谈起自己失忆期间的那些噩梦,我听完之后才决定把一部分真相和盘托出。

    “红色。”它说。“红色的高楼,我在红色的高楼里写字,用玛拉的语言写下我们的历史。”

    我想起了红色房间。

    “它们允许我和其他的记录者交谈,我没办法回忆起内容,只记得当时的心情。”

    “充满的向往,充满了好奇,仔细听他们讲故事。”

    “玛拉人从来都不知道外面的样子。我们认为这个外壳里面就是全部的世界,这种想法数千年来从未动摇过,哪怕是在与过去的异己者争夺生存空间的时代,这种论调也从未受到任何质疑。”

    “但那些记录者所讲述的,颠覆了这一切。那些故事是如此生动,如此真实,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我把这些当作一种神迹,神明的考验,为了让我们的种群存续下去而绝不能散布的异端邪说。为了自己狭隘的恐惧,我犯下了迫害同胞的累累罪行。一切皆因我不敢面对那不可思议的真相。”

    “根据我和极少数失忆者的回忆,以及数千年来前人的记录,我们这些失忆者都曾被某种力量占据了意识,这种力量没有用我们的身体来作恶,只是竭尽所能学习我们的知识;而我们自己的意识被禁锢在某个红色的高楼里,不知疲倦地记录下我们的故事。在那个红色的高楼,有时我们会看到头顶上发光小点,像漩涡一样的光带,或者像玛拉一样发光的巨大光球,不同时代的人看到的画面不尽相同。”

    它们拿出一些古人的手稿给我看,由于玛拉人缺乏对宇宙的理解,所以他们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描述太空或者其他天体。

    “学者们的牺牲让我明白了那些都是真的,那些令我自己恐惧和不愿意面对的故事,那些噩梦和身在其中的见闻。我不知道那些神秘的存在是如何将我选作记录者的,显然我不够格。这么说并不是要把成为记录者当作一种荣誉,而是一种具备睿智远见的灵魂才能胜任的使命。”

    “你和那些占据意识的力量不同,地质学家杰西卡万斯。”它对着我说,语气十分肯定。

    “你是来自其他世界的记录者,与你交谈的那种陌生感反而让我倍感熟悉。你就像在噩梦里讲故事给我听的那些记录者。他们都博学多才,讲述的故事也格外离奇精彩。我无法回忆内容,但聆听故事时那种感觉铭刻于心。”

    我决定帮助他们。

    虽然我连个半吊子天文学家都算不上,但我还是假装像个专家似的,把知道的一部分事实讲给这些亟需用来化解危机的玛拉人。

    “在我的文明里,那个红色的巨大光球叫做‘太阳’。我们的世界围着这颗光球旋转,它的光和热量便是我们的世界所必需的重要资源。对玛拉来说也是一样的,玛拉需要这些光和热来存活。”

    “但是你们的太阳老了,它再也不能发出原来那种程度的热量,而且越来越弱,最后它会变的比现在更大,大到将玛拉包裹进去。按照你们的时间尺度,这个过程将在数百万年后到达,并且没人能逆转这个结局。玛拉的死亡是注定的,而且你们和你们的后人都看不到那个结局,因为在玛拉被完全吞噬之前,这里的环境就已经发生剧变,不再适合生存了。”

    “如果你们足够理性,就应该能注意到,关键不在于如何去努力解决玛拉的危机,而在于你们的种群要如何存续。我的文明同样将面对这样的危机,只不过比你们晚些罢了。已故的院长说得对,呆在这个70层的囚笼里就是坐以待毙。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去玛拉外面,去你们所谓的虚无中寻找新的生存空间。”

    学者们议论纷纷,我所讲的这一切都是它们闻所未闻的东西,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不过我和那位前教团首领还有很多话要聊,关于红色房间。我们的邂逅远远不是个噩梦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