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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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惊涛浪

    张承跪在祠堂前,看着昏昏惨惨的烛火,线香火红莹亮的点若明若现,白日里母亲说的那番话,句句刻心头,“承儿,张府就只剩你一个男丁,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真要让艺儿和雁雁以后被吃绝户吗?二婶婶、三婶婶从来待你如亲子,你当真就这么无情吗?张府难道以后还要靠你祖母来撑,来靠女人撑吗?!”一面是爱情,一面是亲情,张承从没如此感觉到如此无力,深深的无力。

    有缘无分,当真是,有缘,却无份。

    门被迅速推开,是一脸略带焦急凝重的丁温,“将军,八皇子出事了!”

    张承速离祠堂,一面冷声吩咐下去,“让方回、常遇春、梁斌等人速来书房,把军师也找来,让蒋汉钧好好护着苍梧阁,若有事,我唯他是问!”

    八皇子出事,意味着四足鼎立的平衡可能被打破,不管是失衡带来的余波还是太极殿为后面新的平衡做的动作,朝野必定有一番大动作。如此时机生变,要么就此能暂脱党争泥潭,要么,就有大清洗,局势变危。

    书房内,众人皆神色凝重。楚庭安也改了以往散漫的形象,细细推演着局势走向。方回禀,“晚间,八皇子从太后娘娘那儿出来,在顺妃宫中稍坐就离开了。出来时碰上了七皇子,两人似是有所争执,有宫人看到,七皇子是铁青着脸走的。后八皇子坐马车离开,车到白云边楼前,马车出了问题,侧翻,把八皇子从车里摔了出来,后面有骑马的贵女经过,踩上了八皇子的左脚。到现在人还没醒,太医院的意思是,左脚里的骨头都碎了,以后恐有影响.....”

    梁斌接着回禀,“骑马的人我们去查了,是荧阳侯嫡孙女,当天正从家中出门欲去白云边赴宴,故马速并不是很快,让八皇子堪堪捡回一条命。若是吾等骑马常速,除非能拉住马头,否则八皇子必死无疑。”

    常遇春将将从外面叩门而入,“回禀将军,最新消息,八皇子已转醒,除了断了一根肋骨,左脚脚背、脚踝皆粉碎性骨折,怕是要一辈子跛了。我们派人去查了马车,明面上看是车底座一处榫卯被震脱了,但下手来报,车轴、车轱辘都被人动过手脚。本欲再探,但锦衣卫来了,末将怕惊动锦衣卫先撤回来了。据八皇子府上下人说,原本进宫是骑马的,不知怎的,几匹马或不适或有些躁,八皇子这才选了马车。”

    张承颔首,“方回,再去探太极殿动作,梁斌,让人远远盯着各皇子府动向。常遇春留下。”“唯!”方、梁二人皆领命而去。

    “士衡怎么看?”张承转向左边,问楚庭安想法。

    “在此时局,若是将军出行前发现所有马匹都有异状,还会安然选择剩余唯一的马车吗?必不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此行必有凶险。有人在马车上动手脚,可八皇子却还是选了马车,也就是说,最初,八皇子是将计就计,预知必将受伤。一开始,这是一出苦肉计。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八皇子背后推卫国公出来,在这个档口,他受伤了,便能排除嫌疑。只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会有意外之祸,且这意外,彻底断了他承续大统的机会。”

    “荧阳侯为太后庶弟,也是太后娘娘唯一母家,一向中立,远离朝堂。可能当天也是赶巧了,哎,都是命啊——”楚庭安长叹一声,“眼下就看太极殿什么动作了。”

    更漏声声,夜深沉。越发显得暗夜里的等待漫长而无边际。

    将近寅时,方回梁斌前后脚回报消息。八皇子送进宫医治,三、五、七这三位皇子皆在太极殿外跪着。荧阳侯连夜进宫请罪,长跪八皇子所住的凌光殿外。宫内对外则称是八皇子府下人未检查马车导致的意外。且,后宫晋升安嫔为安妃,十二皇子由太后教养,定西平侯谭国佐侄女为十二皇子妃。

    常遇春忍不住摇头,“咱这位陛下,当真是这时候都不忘平衡势力啊。不知八皇子知自己被全然放弃,是何心境。不知道这位笑面判官,以后还笑不笑得出来了。”

    楚庭安揉着眼打着哈欠,“本来嘛——顺妃娘娘本就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八皇子有蕲国公这个外祖父本就拢了部分勋贵宗亲的支持,外加西平侯谭国佐这个岳父泰山,后宫、前朝、宗亲他都有助力,实力亦不弱于三、五皇子,且平时处事低调,真没想到就这么折了。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没想到他竟是最先出局的那个。我还以为,他好歹能挺进两轮。所以,这件事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两个道理:第一,不要仗着自己脑子以身犯险;第二,该争就争,像八皇子一直以不争为争,有时难免落了下风。”

    “太极殿非仁德之君,只一昧擅术以御下,终将反噬自身。八皇子的事,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楚庭安喃喃叹道,“接下来的路更难走啊——”,轻轻一声叹,消散在夜色中。

    烛照长明,一个很多人都难眠的夜晚。

    第二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荧阳侯嫡孙女恐圣上降祸,自缢在房中。留下血书,求圣上开恩放过荧阳侯府,其罪由己命来还。荧阳侯当即在宫中吐了血,被抬回了家,到现在都没醒,荧阳侯夫人携府上女眷一身缟素脱簪待罪,跪在宫门外。

    方回闻言咋舌,“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在做推手?如果有,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只怕太极殿刻薄凶残之名已洗不清了,史书上怎么都会记上他这一笔。如此激怒太极殿,又有何用?”张承抬头问道,“为何荧阳侯夫人反应如此大?”

    常遇春道,“荧阳侯已六十八高寿,子女皆病亡,只留了一个嫡孙女,从小亲自带大,传书教习,极为疼爱。荧阳侯府一直中立,且极低调。荧阳侯夫人此举,一是心中有气不平,荧阳侯府本就是遭了党争夺嫡的无妄之灾;二则为救整府女眷。事已至此,怎么都已经和圣上撕破脸了,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将姿态放得够低,就能占据上方。如现下,为堵天下悠悠众口,陛下必然不能再下旨降罪。”

    卯时三刻后,宫内再传消息来,三、五、七皇子暂停了六部事宜,八皇子封兴安王。

    整个局势陷入了诡异而又微妙的状态。天子之怒,将雷霆而下。

    又倏忽过了几日,太极殿忽在后宫斥了皇后未约束母家,纵容乐安乡君目无法纪。卫国公进宫惶恐请罪,卫国公夫人常宁郡主亦去宫中请罪。但不知怎的,宫里传出了消息,说的则是常宁郡主一直向皇后哭诉,毫无半分悔意。周兴帝当时正在顺妃宫中用膳,当即龙颜大怒,当众斥卫国公府“仗势横行,深负皇恩”,斥卫国公管教子女亲眷不力,罚俸一年,罢太尉一职,夺乐安乡君品级封号。

    不同以往的看热闹,笑话,暗流涌动,整个东京府的勋贵都陷入了一种沉默的怪圈:一面女眷社交如常,积极换取对方情报消息,一面对八皇子之事讳莫如深。张府亦是党争洪流里的一叶帆舟,本想紧闭大门避了风头去,但老夫人却说,“大浪来时,避无可避,只有顺着洪波迎浪才有可能不翻船。”故张夫人社交如常。

    元娘伤势已恢复的差不多,这几日张承常常清晨过来看一眼就走,苍梧阁被保护得很好,一点风声也没有,全然不知外界惊涛骇浪。元娘想着,许是他在处理卫国公府的事,故看起来如此疲惫寡言。故提出了离开,张承劝阻了,“眼下局势纷乱,我分身乏术,娘子一行人还是待在苍梧阁最安全,若是闷了无趣了想出去,可遣蒋汉钧派人随行保护”。元娘不想再多添麻烦,正想再提离开时,丁温前来奏事,张承就急急走了。

    风平浪静几日,太极殿果然又陆陆续续有了动作。彻查隋安伯福建行都司开中盐粮一事;召右军都督府右都督杨国彦回京述职;应天府都指挥使司刘世延、布政使司郭守乾怠政渎职,降级一品,前者贬往乌斯藏行都司,后者左迁关西诸卫。

    后宫内,皇后自请去福云寺清修,太极殿也允了。后宫暂由太后出山坐阵。

    大震将将过,余波漫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