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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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良弓藏

    苍梧阁西楼戍卫森严,养伤的养伤,盘账的盘账,出谋策的出谋策,倒是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殊不知,东京府内已是滔天巨浪。

    先是丰乐楼倏忽在楼内特特增了哨士,每个雅间门口或者楼道折角处都立着护卫;再是各种流言风起:闻说乐安乡君、宋国公后人张承与神秘女子的恩爱情仇为一说;七皇子仗势屡屡欺压武将为一说;卫国公府欺压宋国公府后人为一说;三皇子背后设计,与七皇子两两相争为一说,等等,各种说法五花八门,让人是眼花缭乱,看不清真相。

    更有那有本事的,谱了两曲词,开始唱个中风月,如耽春楼里的清娘子,妙音嗓子,婉婉转转唱张将军与心上人离别会和,唱相思眷恋:“离愁三月雨,思量双飞去。当时轻离别,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欲黄昏。高楼目断,棋声惊眠,无情多甚苦!”,也有唱两情相悦,“等闲别离苦,长逝入君怀。”因着词曲凄婉缠绵,唱尽了有情人悲欢离合难成眷属之感。连带着耽春楼生意都唱上去了几番。

    商人本就是无利不起早,各家脚店酒肆见客人们都爱听这现下的新鲜事,且又是风月雅事,不得罪人,便纷纷谱曲上场。更有三元楼、熙楚楼等正店,连夜赶了两幕杂剧,如“张将军夜赴杭州府,痴情女苦等承恩郎”,“苍梧阁围情受困,神将军衷心护人”。

    平民圈子里热闹非凡,贵族太太小姐们也没闲着。卫国公事后才知小女儿做的事,气血上涌翻腾差点没缓过来,就连第二天上朝,也差点在正德门被门槛绊倒。看着同僚门似笑非笑的眉眼官司,胸中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再过了两天,张将军与杭州府娘子的风月事已经是排的有头有尾,尤以三元楼的南戏排得最地道,专请了沈大家来做词曲,点杭州府驻京的南戏曲班子来唱。不少达官贵人来点,听闻三皇子妃、大皇子妃都前去看了戏。

    等到元娘等人听到一点点苗头消息时,几乎已是满城皆知,怪道都是张承平日里瞒得极好。却说那厢张府,头天有风声消息时,张夫人就曾去了趟苍梧阁,顺带看看儿子,都到门口了又被张承请了回来。等到后面越闹越大了,张夫人更是坐不住,等老夫人都知道时,当即唤了妯娌姐妹四人,四巾帼骑马,并带一辆马车,将张承拎上了马车后,顺带把楚庭安也塞了上去。时人好骑马,以牛车为风雅,大有“非乘马即步辇,自郊祀之外,不乘车也”之态势。

    马车外,前后左右各有一大将“压阵”。

    马车内,张承与楚庭安四目相对,能不能过老祖宗这关,就看今天了。

    待入了张府,张承径自就去跪着,满堂女眷见此,就知所传之事大半为真,气得张老夫人拄着杖就要上来打。二房宋夫人忙上来拦着,“老祖宗,这是喜事啊,好不容易承儿遇上个喜欢的人。张大将军,还不快说说你的事。”张承欲张口解释,怎料祖母根本不听,亦不看他,直接出言打断,“我已为你相好了诚意伯嫡女,过几日等风声压下去了,就会安排你们相见。我张府儿郎决不允许纳妾。你趁早断了外边的事。”

    张承大急,“祖母为何不同意?可是因她身份普通?可二婶、三婶当年,您并没有因身份择人,为何到了孙儿这辈就.......”张夫人一旁斥道,“放肆,孽障!敢对你两位婶娘不敬!”张承又忙拱手致歉,又膝行两步至老夫人跟前,“祖母为何不允,就算明天就死了,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一旁楚庭安忙出来调解,“老祖宗容秉,姜姑娘家世清白,我们都调查过,且一旁乐安乡君盯着,如今满城皆知此事,怕是诚意伯那边也不好说.......”

    张老夫人闻言更是怒火上心,狠拄了下杖,“你也给我跪下,成天两个人胡天海地地折腾,我还没找你算账!如今连我也敢算计违逆,你们两个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就糊涂了不成?区区一个乐安乡君,也敢拿来压我?当年瀚海府一役,你祖父还是我从死人堆里将他背回来的,戍守边塞四十余年,刀上亡魂少说也有个千八百,怎么,真当我是后宅里只会使计俩的老太太了?”

    唬得楚庭安忙请罪。二、三两房夫人见状,忙上前安抚老太太,三方秦夫人道,“忤逆长辈,又算计家中人,实非君子良将所为,承儿,庭安,你们二人且自己领罚去吧。”遂扶着张老夫人进了里间内室,奉安神茶定心。

    张承心中焦灼万分,又失落痛苦万分,先前的甜蜜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对未来的惴惴不安与现下的心中苦涩。

    里间,张夫人撩袍向老夫人跪下请罪,“是儿媳没能教好承儿,母亲恕罪,您别伤着自己身子。”老夫人一盏安神茶下去,早已顺气了大半,扶着张夫人的手起来,“我们娘俩,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你别怨我为何独独在承儿婚事上非得横插一手。”宋夫人在一旁笑着道,“母亲偏心呢,只看得见宁安,这儿还有我和庾书呢,真是要醋煞人了。”“你们三个都是极好的。也就咱们娘与儿的四个人,硬生生撑着这将军府。哼!张家门里的儿郎,没一个是好东西,等着自己功成名就了,就个个都抛下我们,自己去地下潇洒快活了。”明明是咬牙切齿的话,说来却好不心酸。秦夫人最先忍不住泪,低低啜泣起来。

    张府,自公爹张载一辈起,男丁皆马革裹尸,张老夫人三个儿子,也全都埋在了战场上。大房独留张承一员男丁,二房剩张艺一女,三方留张旭雁一女。

    “但承儿这一代,宋国公的爵衔一日不下来,我老婆子的眼就闭不上!”眼下,圣上迟迟不下承袭恩旨,说不寒心,那是假的。张府一门忠烈,除了张承一个独苗,阖府都是老弱妇孺。“一来,我咽不下这口气,太极殿糊涂只知道平衡之道,当真是人走茶凉;二来,艺儿和雁雁早已及笄,却迟迟没有相看到人家,若是承儿袭爵,定能护住姊妹二人,且以后让她们在婆家安然,不被人吃绝户;三则,张家死在战场上的儿郎够多了,有了爵,好歹还能留住承儿在京,保他一命。诚意伯在京多年,总归有些根基,且处事低调,算世袭勋贵一脉,配他们家,不显眼,但也能有助力袭爵;四则,算我私心,老头子一生为国,难道要叫他张家门断尽香火吗!?”

    这一席话,句句说到四人伤心处,都掩面哭起来。这世道,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两代忠臣悍将,马革裹尸,府中却如此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