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好秋水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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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众人等往前面走着,仿佛走入了历史的漩涡,穿过时光的那条河又会与什么相遇或重逢呢?大家都不说话,只听到耳边轻拂的春风,还没有走出家门几步,迎面而来的也有三个人,他们是绣娘、素娥和顾相源,绣娘远远的就已经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贾征,他高高的个子,目光炯然有神,眉头紧皱,绣娘看到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回想起那个从汴京离开的夜晚,她的征儿才七岁,绣娘在门缝里看着征儿在院中找寻自己,她彼时圆嘟嘟的脸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他撑得起天立得起地,将妹妹护养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绣娘每一步走向贾征,眼里的热泪就多浮现一层,终于与贾征所带着的众人在小街里相遇了,这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未曾的离开。

    彦青一眼就看到了素娥急走过去道:“娘您也来了。”转身给顾相源请安:“给爹请安!”又对绣娘道:“也给姨娘请安!”

    他们点点头,这时绣娘仰起头,走到贾征的面前,双手轻捧着贾征的脸道:“你是征儿吧?”话还未道完,已经泪流满面,贾征看着绣娘一眼就已认出,立即跪下身抱住绣娘哭着说:“母亲!我就是贾征,你的征儿!征儿这么多年甚是想念您,您可知道?”绣娘听完哭着点点头,轻拂着贾征的头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回到了儿时一样,人群中的周全一眼认出了绣娘跑了过去道:“夫人!夫人!原来您还在!周全我真是太开心了!”说完也跟着哭了起来,绣娘看着周全点点头,周全接着说:“没想到那日给绣文做新衣的就是夫人!如若知道是夫人,咱们定不会走那么远去建业,绣文也不会吃这些苦!”绣娘看着周全流着泪道:“那日你也是个孩子,如今也是这般高了。”

    提到绣文这个名字,绣娘着急地在人群中寻找,她走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绣文跟前,绣娘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流泪,绣文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她站在时光里,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凝固了一般,素娥看到了站在她眼前的绣文,真真如同从画儿上走下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道:“好孩子!真真一个活脱脱的小沁芸,不枉彦青追随着你从天南到海北。”绣娘扶住绣文的肩膀轻语:“孩子那日你来绣庄,我不知要怎地与你说起为娘的那些尘年往事,不知你会不会接受这些前尘,也不知你能接收到几分?你从未见过我,对我是陌生的对吗?不要紧张,咱们缓缓且听为娘把事件的原委一一道来,你若还不原谅为娘,娘决不会责怪于你,是我没有守着你长大,这其中的苦衷,需要时间来稀释,再话从头吧。”绣文低着头听着,忽然间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儿之际,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跑去,彦青看见绣文的举动猜到她一定是被眼前的一切现实吓到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李沁芸在贾征七岁那年从汴京离开,贾征对母亲的印象停留在七岁那年,周全那年也小,但是也曾随着李沁芸生活过,倩儿那时年幼,也忆不起来了,彦青自小就在绣娘身旁长大,只是现在知道了绣娘的过往,终于明白了她为何孤身一人来临川居住,唯独绣文,也只有绣文一直活在寻找中,现在不仅寻找的那个人出现了,事实也在告诉她,这些年流走的时光可以不那么寒凉,绣文一时接受不了这些突然的往事浮现,她选择了逃跑,此时不似从汴京来临川,那时只是逃亡,路上虽历经曲折,但是倩儿与周全与绣文共患难,此时也不同与从建业到西凉,彼时绣文是带着一颗不会归来的心而走的,她为了家人们的平安与幸福奔赴远方,而此时绣娘的出现让她觉醒了,一种在现实梦境里的醒来,那个在古街上一直寻找的人终于出现了,不再只是出现在临川的梦中,那梨花盛开的树下站着冲着她微笑着的梦中的母亲,不再是在大漠里梦见竹林里溪水旁,转身冲她浅浅一笑就消失不见的那名女子,现在她终于出现在绣文的现实生命中,这些年被时光偷走的成长,她一时不知要怎样去接受,绣文拼命地跑,她想与时光赛跑,想奔命跑回那日在汴京的那个小院儿。

    眼下她只有用力地跑回自己闺房,一头扎进绣床上,将头冲着墙壁再也不肯起来,彦青着急地追了过去,绣文头朝向床里的绣帘,身子侧卧在绣床上仿佛形成了一道墙,想与这个世界隔绝,这是一个一直在她心里盼望着的世界,梦中的女子就是母亲,现在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可是这个世界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消化从西凉走入临川的寒凉,这个世界来得太突然,有些让她促不急防,她还没有看清楚荷叶败去露出的涵碧塘。

    彦青紧紧地跟在绣文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看出她内心的挣扎与艰难,却不知要如何与她一起面对这内心的风雨,他焦急地站在绣床边看着绣文,绣文定了定神儿缓缓地说:“我昨夜梦见汴京的小院儿了。”

    “嗯,你是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彦青轻轻地说。

    绣文还是不转身继续说道:“我也梦见了你。”

    彦青点点头,鼻子一阵发酸,他知道这一路绣文不可控的事物实在太多了,从汴京失守开始,万事万物她都是被动的去接受,从临川到建业本以为换来的是一场安稳,可是又被突然嫁至西凉,历经万难终于回到了临川,又被思绪与现实打入汴京的现实梦境中,贾征知道些原委,彦青也自幼见过沁芸,所有的人除了绣文都见过沁芸并得到过她的善待,唯有绣文,只有绣文从未见过母亲,只有在梦境中去确认,在逐渐长大的面容里去寻找母亲的印记,这些似有似无的印记构成了绣文对李沁芸的全部记忆,也是贾绣文唯一的世界观,如今它们都一一呈现于她的面前,她的接受能力是彦青一直都担心的,可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彦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伴,唯有陪伴,陪着她渐渐从梦境里醒过来。

    “我梦见你就是隔着小幽窗看着我,你对我笑而不语,我看见了你,却不与你说话,看了你一眼就走向那汴京的小院中,对极了,就是在汴京的小院,你从未去过,可是在我的梦中,你确真真的站在了那里,又不知是什么人递给我一件白色羽毛与淡粉色花朵织在一起的罗裙,那裙子轻薄透光,可见是巧手的人儿细心缝制,我走入小院置身其中,发现花儿都开了,草儿都发了芽儿,满园的春色好不让人欢喜。”绣文还是侧卧着,头朝向床内的绣帘不肯起身,彦青在绣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听她说话。

    贾征看见绣文跑进了屋子,才反应过来也慢慢地跟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扶住门,听到绣文卧在绣床上与彦青的对话,不禁眼泪流了下来,他知道绣文一时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这一切对于她来讲太残酷了,如果还在汴京,绣文应该早就已到了出嫁的年纪,贾征会为妹妹寻一位有心之人与之相守,如若一切都没有变数,绣文会安静的在汴京成亲过着安稳的日子,如若一切可以从头,当初他随着绣文一路南下护送,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遭遇,一个在汴京小院都未曾踏出半步的人,这一路却走遍了大江南北,贾征暗自流泪悔于自己当初以为一切甚好的选择,玉桦看着贾征的举动,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一直与倩儿互相搀扶着流泪,玉桦刚认识贾征的时候从未见过他哭,在她现存的记忆中贾征只有三次流泪:第一次是玉桦难产差一点儿出现危险,贾征破门而入抱着玉桦求她坚强;第二次是绣文出嫁至西凉,贾征在建业的前堂流下对妹妹的心疼的眼泪;第三次就是此时,贾征见到母亲,玉桦的心里充满了对贾征的心疼与对自己的责备,因为这一切她都无法去替他分担,哪怕一丝的分担也好过他一个人去面对与抵挡,当一个顶天立地的五尺男儿心中软弱之时,他也需要有人可以与之分享心路历程,玉桦很想去帮助分担这些历史的尘埃,可是往事太沉重了,玉桦唯有陪着他走,有多远走多远。

    绣娘也随着众人一同走入了李宅,这是李沁芸从出嫁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地方,家人们早已在江南四处安身,她作为一个远嫁的女子,此次回到古镇,不仅没有光耀门楣,其实还为家族带来了许多的麻烦,所以李沁芸选择了独自面对,隐居活下去,等着贾征与贾绣文长大,看着他们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她的一生也有了交代,只不过超出李沁芸设想的是汴京的失守让这一切来得很突然,李沁芸走在桂花层层的小院中仿佛看到了那年,年幼的自己在后院的树上打秋千,对于未来对于明天如此的向往,李沁芸轻轻地推开绣文闺房的门,抬头所见就是当年自己缝制的绣有牡丹图的罗裙,她心中升起万般感慨,贾征站在沁芸面前,李沁芸看着当年自己的征儿,她的记忆中贾征还是那个熟睡在自己的绣床上赖着不肯起身,一手抱着绣枕倒头就睡的孩儿,记忆中还是贾征熟睡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在睡梦中像熟苹果,当年天真可爱男童如今却已长大成人,这般高壮,此时李沁芸需要抬起头望着他,贾征看着李沁芸泪流满面,他看着沁芸眼中的光如同自己的眼神,她就是当年走出贾府的母亲,贾征跪在李沁芸面前抱住她的双腿,叫了一声久违的呼唤:“母亲大人,孩儿多年未在您身旁,不知娘亲可安好?”

    沁芸早已按捺不住眼底的泪,所有这一世的委屈与隐忍都在这一刻冲破堤防奔流而出,她激动地说不出话,不住地点头,连忙扶起贾征抚摸着他的头道:“征儿有心,征儿是个好哥哥,把文儿守护得这般好,是母亲当年没有将你们处置安妥,才让孩儿们心里受了委屈......”素娥走过来扶住沁芸替她擦了擦泪水,扶着她走入绣文的闺房,彦青起身迎接母亲并让她们就座,众人都在屋里落座了。

    沁芸手中攥着手巾不知该从何讲起往事,顾相源首先打破了宁静道:“事已至此,沁芸你就从当日那颗药丸讲起吧,现在人也都齐了,也好给孩子们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