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有爱她的父亲、母亲，还有许多待她很好的亲人，数年时光里，她无忧无虑，快乐长大。

    记得那天晚上，她吃过晚饭，和父亲、母亲坐在庭院的瓜架下面乘凉，吹着晚风，数着天上的星，她认出了织女星和牛郎星。她躺在母亲怀里，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说道：“我困死了，想睡觉。”

    她的母亲把她抱起，送回卧房，并打开窗扉让风吹进来。

    她不知道睡过多久，忽然有个阴影挡住外面的月光，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让她慢悠悠醒来。她转过头，看向窗扉的方向，发现个人面鸟身的妖蹲坐在那里。

    在过往的岁月中，楚晴曾经在书画上见过诸如山和尚、海和尚、狐妖、鲛人、山精鬼魅之类的妖，小小的心田有它们的形象，可面对着眼前的妖物，她实在看不出对方的渊源。

    惶急之时，她喊出：“母亲，母亲！屋里有妖怪！”

    那时，妖已经飞落在床榻上，捂住她的口，把她抱着飞走了。

    楚晴在夜空里慢慢远去，自己的家成为鱼鳞般房舍当中最遥远的一个。

    到得荒草凄凄的野外，人面鸟身的妖将楚晴放在地上，然后，妖化成女子石岚，向前走去，边对楚晴说道：“跟着我。”

    楚晴待在原地，看着两边比自己还高的野花野草，看着眼前身影落寞的陌生女子：“我干嘛跟着你走？我又不认识你。”

    石岚回头：“我是死后产妇变成的妖——姑获鸟，名字叫石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要叫我母亲。”

    “我有母亲，但不是你！”楚晴倔强地说道，“我不会跟你走。”

    “是吗？”石岚冷笑。

    石岚运用妖力，将妖力洒落周围的草丛，不多久很多肌肉腐烂的女子从泥土里钻出来，像僵尸似地走向楚晴。因为各个方向都有女子僵尸，唯独石岚所走的方向安全，楚晴为了活命，只好不情愿地跑向石岚，接着自然而然跟着她往前走。

    从迈出那步开始，楚晴已屈服。

    在后面的时光里不得不跟随在石岚左右，纵然如此，楚晴还是不愿称呼她为母亲，只是喊她为：石姨。

    石岚却非常固执，每次都俯下身子，盯着她的眼睛道：“不准叫我石姨，要叫我母亲。”

    楚晴年龄小，但毫不屈服，那次石岚带楚晴到酒楼里吃东西，突然发难，让楚晴喊她母亲，楚晴严辞拒绝。

    于是当着众多人的面，石岚一把抓住她的脖颈，将她举的双脚离地。

    石岚目光如电，说道：“喊我母亲，不然我掐断你的脖子。”

    楚晴眼泪汪汪，有力地摇头，就是不喊。

    酒楼里众多的食客以及掌柜、伙计等见此，纷纷出言：“你这女子太残忍，干嘛欺负人家小姑娘······你若不松手，可不要怪我们多事！”

    石岚右手挥动，洒落腐气，见酒楼里的桌椅等慢慢破旧，长出野花青苔，食客、掌柜和伙计等人瞬间血肉消磨，化成白骨。

    面对着眼前破败的景象，石岚松开手，转身走出。

    楚晴望着那些为她挺身而出的人瞬间死去，悲伤不已，默默流泪。

    石岚折回，用手帕擦去楚晴的眼泪，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女子的眼泪，不应该为他人流，尤其不该为男子流······在我生前，本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后来遇到他，嫁给他做妻子，再后来我有了身孕，而他却去外面找别的女人，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在我临盆生产的时候，他还在花天酒地，乐不思蜀。他不在也就算了，公公婆婆也不在我身边，我看着外面的大雨，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向外流血，胎死腹中。等到我变成姑获鸟，发现大雨已停，一只蜘蛛在窗扉边做了张很大的网······”

    石岚想方设法逼迫楚晴就范，没能得逞，但当石岚设身处地地讲述起自己的过往时，打动了楚晴的心。

    楚晴才愿意心甘情愿跟着她。

    ······

    得知了楚晴的经历，秋练气不过，站起身，拉着楚晴走回到石岚身边，气愤不已地说道：“你收养孩子可以，干嘛把楚晴带离她父母身边？为何让他们骨头分离？”

    石岚转过头，冷冷看着秋练：“你有同情怜悯之心，可怜楚晴，就是好人，而我把楚晴带走，就是诱拐孩子的恶人。”

    “是啊。”楚晴接口道，“你让我和父母不能相见，拆散我们一家，虽然你照顾了我这么久，可我还是恨你。”

    重明留心观察，发现石岚神色凄楚，似乎别有隐情，便道：“石岚姑娘，当年的事莫非还有别的缘故？”

    “······没有。”石岚把楚晴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楚晴双眼睁得大大的，道：“那些事情我全知道啊。”

    石岚不再言语。

    石岚的表现让重明、秋练、海山和梅小七都心存怀疑，因为刚刚楚晴在讲自己的经历时，他们也隐隐约约有所听闻，一切的矛头都在指向石岚，证明她把楚晴从一个好人家偷走了，远非传说的“收养”可比。但石岚对秋练的责问和楚晴的怨恨坦然接受，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反抗，又是凄苦的神色，说明事情另有隐情。

    石岚说的“不知道比知道好”，表明她要把这些事隐瞒起来，不会对外说，重明他们也放弃了寻根究底的意图。

    月济师父忽然开口道：“等到明日，我便要离开了。”

    字句里透着无尽的沧桑。

    在这许多年里，月济师父天涯漂泊，惩恶扬善，杀掉世间作恶多端之人并以抄写的《金刚经》经文撒落在地，用化尸粉将尸体化成水。

    世间行走，心如止水，但在很多个落雨、落雪的晚上，还是会突然悸动，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回想起那个有佛珠从夜空掉落的晚上。

    “月济师父，多住些日子吧！”秋练诚诚恳恳地相留，话语也很温柔，“也好让我们大家听听你过去惩奸除恶的故事。”

    梅小七和海山附和秋练：“月济师父，冬天的时候，那些人见了从天而降的雪也不会那么坏了，这些日子当是给那些坏人改过自新、浪子回头的时间，月济师父也能养精蓄锐。”

    重明和落落也不甘落后：“秋练（姐姐）做的牛肉汤味道很棒呦！”

    盛情难却，月济师父却还是说道：“身为僧人，不可贪图安逸，更不可停止精修精进，纵然是寒冬之日，大雪纷飞，也不能因此止步不前。”

    又道：“多谢各位盛情，我去意已决。”

    重明、秋练等都知道不能挽留，默默无言。

    石岚却冷笑道：“你是看到我来了，才想着要离开吧。我既然已经找到你，就绝不会再放手，你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直到得到佛珠。你休想甩掉我们两个。”

    月济道：“随你怎么想，怎么做，这些都是你的自由。”

    饭后，梅小七回家。

    月济师父、石岚和楚晴回房休息。

    重明、秋练、落落和海山则在厅堂里继续守着，雪花虽然变小，还在落着，北风渐息，天寒地冻的天气出现了静谧的氛围。积雪覆盖的天地，州城之外，香香包子铺里亮着淡淡的灯火，等待失路的人类或妖上门。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后面院落里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紧接着黑影掠过，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

    “楚晴，你回来！”石岚从房里冲出，站在后面的院落里望着夜空，一脸无奈，任凭雪花落在身上。

    重明等来到后院天井，看到石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楚晴，她飞走了。”石岚颓然道。

    秋练：“她不过是人类的小女孩，怎么能飞走？”忽然想到什么，说道：“莫非她偷走了你的衣衫。”

    石岚：“没错，她偷走了我的衣衫，变成姑获鸟，飞走了。假如一日一夜不能返回，我就会死。”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海山道，“你还是被她给害了。但是也不能怪楚晴，假如你当初不把她从她父母身边带走，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石岚假装听不见海山的责备，说道：“当年，她的父母大限已到，很快会死去，我就是算到这样的事才出面把楚晴带走，是为了保全她。”

    落落和梅小七道：“那你能救楚晴，为何不救她的父母，多做件好事。你是姑获鸟，救两个人应该不难。”

    “你们太高估我了。”石岚，“人之生死，皆有冥王主宰，我怎么能改变。我救楚晴，是因为她没入死籍。”

    到此时，众人方才明白：“原来是你救了楚晴，而楚晴却始终认为是你把她和父母分开。你不肯说出实情，是不愿让楚晴得知那残忍的真相，是不想让她更痛苦。”

    石岚：“是这样的。”

    秋练突然眼睛发亮：“楚晴会很快回来的。石岚姐姐，你尽管放心。”

    得知石岚的存心以及事情的真相，秋练很佩服石岚，称呼了姐姐。

    石岚看向秋练：“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楚晴也怀疑你把她从父母身边偷走的缘故，才会偷走你的衣衫，化成姑获鸟。”秋练道，“她应该是去家乡探寻真相了。”

    石岚：“楚晴并不知道回家的路啊？”

    “她知道。”秋练肯定地说道，“她或许从来都知道家在哪里，但为了打消你的顾虑，才会谎称不知家在哪里。”

    秋练对石岚道：“楚晴回到家，看到真相，就会明白你的用心，肯定还会飞回来的。”

    石岚深以为然：“但愿如此。”

    时候很晚，秋练关了铺门，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清晨，香香包子铺的外面，忽然传来几声怪异的鸟鸣，重明、秋练和落落正在厨房忙碌，急忙走出，来到积满厚厚白雪的前院中。海山、月济也跟在后面，一探究竟。重明等看到了发出鸟鸣的人面鸟身的姑获鸟，姑获鸟蹲坐在柳树上，个头很小，仿佛成年的猫头鹰，人面是很幼稚的女孩面孔，看那面孔，正是楚晴。

    姑获鸟眼望众人，飞落下来，脱去外面的衣衫，变成楚晴，说道：“石姨在哪？我错怪了她，现在要把衣衫还给她。”

    秋练：“她好像还没有起床？我去喊她。”

    “我已经来了。”石岚说着话从厅堂里走出，走向楚晴，“你终于没有抛下我。”

    楚晴扑上去，扑在石岚的怀里，说道：“我回到家，发现父母不在，院子里只有两个坟茔。我向附近的邻居打听，他们说在我失踪的那个晚上，父亲和母亲就被强盗害死了。石姨，是你救了我。”

    “从今以后，我会更好地待你，照顾你，直到你长大成人。”石岚说过，把楚晴抱的更近。

    雪还在落。

    月济则向重明、秋练道别，悄无声息地踏雪离去。

    踏雪无痕。

    石岚看见，忙拉着楚晴追上去，同时转向重明、秋练、落落和海山，说道：“你们是我和楚晴的朋友，假如有天，你们遇到困难，我和楚晴会来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又向月济道：“你别想抛下我们！”

    重明他们站在路边，看到风雪里留下他们渐渐朦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