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女孩。

    女子大概二十余岁，包裹在毛刺刺的蓑衣、斗笠里，一手提着羊角灯；女孩十岁左右，披着蓑衣，戴着显得有点大的斗笠，脸蛋白净，眉心处点着红点，身形胖乎乎、圆滚滚的，眼睛跟随着光亮在寻觅，手里则还拿着个湿漉漉的人面鸟身妖物的玩偶。

    看到这对母女似的两人出现在门口，秋练迎上来：“欢迎你们到来，请进到里面吃东西吧。”

    女子叫石岚，女孩叫楚晴，进到厅堂里落座，点了包子和牛肉汤，然后看向重明、海山和梅小七，说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颗佛珠？”

    “佛珠？”重明等人懵了，“我们这里是包子铺，有包子、菜肴和酒，就是没有佛珠呀。”

    到饭铺里寻找佛珠，是缘木求鱼，这女子是不是个疯婆子？

    不应该到寺庙里找吗。

    落落瞥眼看到月济脖子上的佛珠串，道：“月济师父有佛珠，挂在脖子上。”

    女子石岚道：“我是寻找丢失的一颗佛珠，好多年前丢失的，不是佛珠串。”

    “好多年前丢失的？”落落更加震惊，“你应该在好多年前就找，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

    楚晴道：“我们始终都在找，听说吴州出现了妖僧，所以，我们找到吴州。”

    “佛珠和妖僧有关系吗？”秋练和海山问道。

    “很有关系。”石岚道，“只有吃过佛珠，才会变成妖僧。”

    石岚忽然看向月济：“吃了佛珠，平常人也会突然拥有百年功力，若是妖吃了佛珠，更能增益数百年妖力，甚至白日飞升，成为神仙。这话对不对？”

    月济：“山僧鄙陋，不知这些深奥道理！”

    石岚冷笑道：“你又何必再掩饰，佛珠就在你的肚子里，你就是妖僧。”

    夜空里，雪落无声，香香包子铺的厅堂上剑拔弩张。

    石岚站起身，面对羊角灯边的女孩，说道：“楚晴，你好好待在这里，待我打败这和尚，母亲就能得到那颗佛珠。”

    石岚说过显化成人面鸟身的姑获鸟。

    《玄中记》载：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姑获鸟展开红色的翅膀，飞向月济，在他身边不断飞动，趁机伸出指爪，抓向月济的面颊、身体。

    在月济的身边忽然涌出许多黑色烟雾，与此同时，月济师父如同脱去一个躯壳，焕然一新，变成个额头有红色火苗印记的英俊少年僧人，裸露半臂，手持念珠。

    慢慢升腾在烟雾里。

    月济原来就是妖僧。

    月济轻轻将右手推出，黑色的烟雾如同巨蛇似地涌过来，飞向人面鸟身的姑获鸟，姑获鸟吸入黑烟，慢慢掉落在地。

    姑获鸟又变成女子石岚，但是已起不的身，是楚晴把她从地上扶起。

    重明、秋练和海山等作为旁观者，见到黑色烟雾颇为厉害，都跳了开去，方才免受伤害。

    石岚受挫，月济也轻轻落地，说道：“佛珠已经被我吞下，你再也得不到。干嘛还不死心？”

    石岚：“没有妖会放弃心中的梦想：成仙的梦想。”

    “贪嗔痴，你无一不备。”月济叹气，“石岚姑娘，奉劝你早日回头。”

    石岚想到，多年之前的晚上，一颗佛珠从天而降，落入一座寺院里，她远远地看到，便化成姑获鸟去追，哪曾想佛珠落地变成个七八岁的小和尚，她看到月济和小和尚站在一起，没有留心，只在寺庙里找了整夜，悻悻离开。

    等到她意识到那个小和尚可能是佛珠后，佛珠已经飞入月济的口里，让月济超凡入圣。

    这些年，石岚到处寻找月济，终于找到，却已经不是对方的对手。

    此时，石岚说道：“把佛珠给我，我就回头。”

    月济闭目不言，双手合十。

    重明、秋练、海山、梅小七和落落走到月济身边，说道：“原来月济师父就是吴州城居民传说的妖僧，虽然这样称呼，可你却是在惩奸除恶，维护正道，应该称呼你为佛僧。”

    “几位过誉了。”月济道，“还是叫我月济师父比较容易接受，要不然，都不知道是在喊我。”

    “那样也好。”秋练道，“我们喊月济师父也喊顺口了。”

    海山道：“你吃下佛珠，是会永远年轻的，以前干嘛用那中年人的相貌？”

    月济刚要回答，梅小七说道：“中年人的相貌容易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要是他以这样的面貌在尘世行走，就算是僧人，也会招蜂引蝶的。”

    月济道：“惭愧。主要是为了掩饰自己妖僧的身份。”

    重明、落落看着秋练、海山和梅小七的眼光，才忽然明白，女子长得漂亮，能够引人注目，入宫作贵妃，少年若是长得很美，也同样对少女很有吸引力呀，运气会很好。

    秋练、海山和梅小七已经被月济的魅力折服。

    重明和落落泛起醋意，默默叹息。

    石岚忽然道：“我们是客人，点的饭菜还没上来，也没见过你们这样待客人的。”

    秋练反应过来，进厨房端来牛肉汤和包子。

    石岚受伤不轻，浑身无力，双箸拿不了。

    楚晴就亲自喂她吃。

    厅堂上，隽美的月济师父坐在那里打坐，念诵真经。秋练、海山两只妖和人类女孩梅小七坐在桌边，犯了花痴，双手支颐，盯着月济看，偶然在嘴边掠过一丝笑意。

    重明、落落仿佛局外人似地待在旁边，看到如此的场景都自惭形秽，也很有醋意，重明自言自语：“谁说男子好色，我看天底下最好色当属女子。你说对不对，落落？”

    落落不敢回答，因为他看到秋练、海山和梅小七齐齐转过来的脑袋，她们的脑袋很丝滑地转过来，就像那些女鬼出场时的景象。

    落落用手点点重明，重明回头看去，看到了三双严厉的眼目，也不敢吱声，拉着落落躲进柜台后面。

    “该吃晚饭了，我们去准备。”秋练、梅小七和海山豁然而起，要下厨准备晚饭。

    这晚餐是给大家准备的吗？

    重明和落落不认为：“她们只要在月济师父面前好好表现！”

    秋练听到这话，拍了重明一下，说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女子，我们觉得某样东西很完美时，是会欣赏，但绝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就像看见一朵花那样。不像你们男人，看到美丽的女子就不想好事。”

    重明和落落对望，茫然无措。

    三个“花痴”进了厨房，海山表现很好，连着烹炒了好几样荤素菜肴，秋练和梅小七看看她，看看在外面厅堂坐着的月济，都打趣海山：“是该好好把自己的厨艺展示出来，将来遇到合适的妖或者人，彼此成家，不说好好侍奉夫君，等有了孩子，孩子也能吃到好吃的饭菜，才能更健康呀！”

    “什么跟什么呀！”海山假装生气，“我们海山妖，是不会成家的。我烧菜，完全是出于仰慕，仰慕月济师父做的事，用几道菜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梅小七海山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再多调笑她，但内心深处还是闲适自然的状态，想要说些让身边人还有自己高兴的话，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秋练身上，说道：“海山不用练，可秋练姐姐却是需要多练习的，不然何必留在这铺子里，又何必不让重明哥和落落动手下厨！”

    秋练连连摆手：“重明和落落偶然在忙的时候会出手帮我端端菜，煮煮牛肉汤什么的，大多时候他们都不会进来，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好清高孤傲的样子，肚子饿时，却又不得不常常往厨房里跑。不过要说我练习，练习干吗，侍候他们两个吗？哼，才不会哪。”

    想到重明，不由得脸色间浮起片红晕。

    秋练也很仰慕月济所做的惩奸除恶的事，便问梅小七和海山：“月济师父爱吃什么？我们若是随心来做，他不爱吃怎么办？”

    月济师父虽然住了几日，和大家接触较少，别说秋练不知他爱吃什么，便是梅小七和海山也不知他钟爱的菜肴。

    海山听过秋练的话，说道：“我问问他吧。”

    海山身穿绣着山和海的衣衫，旁边飞舞着海鸥、海燕、画眉、金丝雀、长尾的极乐鸟等，水草般的头发因为沾着油烟和水汽开始向下滴水，好像随时都可能有条海鱼从里面游出来似的。

    走出厨房，浑身带着烟气、水气，当真是从山海深处走出来的仙女，而非小妖。

    她见识了月济的本事，心生敬意，走到月济师父跟前后她便脱口而出：“你现在应该算是僧、是人、是魔还是妖？”

    这样莽撞又有点不敬的问话把月济惊住，等意识到海山是个没被人间的人情世故影响分毫的妖后，他缓缓答道：“你心里认为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海山想来想去也不知心里把他当成什么，或许他存在天地间时是人，手拿念珠、抄着经文时是僧，额头出现火苗、身边云烟缭绕的时候是妖，他以化尸粉毁尸灭迹时又很像魔。

    思绪翻涌，海山想到要问的问题：“月济师父，你喜欢吃哪些菜肴，我们给你做来。告诉我们吧？”

    月济想了想，说道：“不用麻烦，铺子里的豆腐包子便很好，我这次还是吃豆腐包子吧。”

    海山回到厨房，把月济师父的话说给秋练和梅小七听，秋练道：“这很好办。”又道：“菜已经烧好，你们先端出去。我再蒸些豆腐包子给月济师父。”

    海山和梅小七端着菜肴来到厅堂，摆在桌上，和月济师父、重明、落落一起入座，不多久秋练用木盘托着两碟豆腐包子出来，放在月济师父面前。

    秋练客气地说道：“月济师父，你要的豆腐包子，尝尝是否合口味？”

    “秋练姑娘做的豆腐包子乃是吴州之最，是最好吃的。”月济师父说着，拿一个在手，慢慢吃起来。

    “月济师父，你这样夸赞她，她以后会骄傲的。”重明道。

    月济道：“确实很美味呀。”

    秋练逊谢，转眼看到坐在旁边的石岚和楚晴两个，孤零零的，说道：“你们若是不嫌弃，就过来坐吧。”

    石岚和楚晴呆过片刻，坐到秋练身边。

    秋练给石岚和楚晴拿了包子，说道：“天色已晚，你们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石岚：“我们住哪里都行，就是不想和妖僧住在一个屋檐下。”

    重明、落落说道：“不要有那么多的戾气，这个世界是平和的，是大同的，敌人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他休想。”石岚道，“除非他把佛珠给我。”

    “给了你佛珠，他就不能再对付世间的恶人。”重明道，“月济住在这里，你和楚晴也能住下来，又不是在一个房间。秋练刚刚邀请你们入住，是因为你是妖，可以不收房费。”

    石岚沉默片刻：“你们是好人。”

    楚晴在默默吃着包子，忽然面向石岚，说道：“石姨，明天你送我回家吧，我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

    明明是母亲，怎么成了石姨？

    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石岚身上。

    石岚眼目里闪过冷漠无情的光，看向楚晴：“姑获鸟收养别人的孩子为孩子，绝没有送回的道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永远别奢望回到亲生父母的身边。”又说道：“不准叫我石姨，要叫我母亲。”

    楚晴委屈，眼里泛泪：“你是妖，妖都是无情义的······”转身跑开。

    “站住。”石岚喊住她，“你要这时候逃走吗？”

    “我根本记不得自己家在哪里？往哪里逃。”楚晴说道，“我只是想到外面独自待会。”

    “谅你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石岚笃定地说，“去吧，别妄想逃走。”

    楚晴走到铺子门首，望着外面的雪发呆，发呆的时候她回想起过去的事。

    秋练走过来，说道：“这里很冷，进里面来。”

    楚晴很感激秋练的关心，仰头望着，说道：“秋练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