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不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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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只守宫妖(3)

    杨守文望着他,望着那远方忽明忽暗的灯火,不由得感叹:“我受你们家的恩惠实多,尚未回报,这也或许是我最后为你们做的事吧。西蜀,距离这里很远,对于守宫来说,它是不会愿意离开故土的!再见了!”

    他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地方有兵卒过来,身子晃了下,隐到路边的树后,缩在地上,显出原身守宫,一点点爬上树干。

    几名兵卒过来,自言自语:“明明有个人的,怎么转眼间就不见,真是活见鬼!看来死的人太多,到处有幽魂出没,算了,还是不要多找麻烦。”说着话,已然走远。

    杨守文回到杨家的宅子,变成守宫,看着那些兵卒每天大吃大喝,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满载而归,看着他们在某个晚上匆匆集结,奔赴战场,一去不回!

    那年四月,碧草和红花掩盖战火留下的痕迹,四野漫漫,翠绿如烟。

    很多外出逃难的人又都纷纷回来,杨守文站在城门外许多天,却不见杨家的人出现。

    春雨如酥,淋湿路旁的柳树,淋湿满城屋顶,也淋湿他的衣裳和发丝。

    他心中升起的那点希翼和渴望变得荡然无有,他的脚步迟迟,站立雨中,每个路过的人都想不通这个怪人为何事忧愁。

    杨家的宅子被充公,一户有钱的人家将其买去,这个大户姓林,住进来的时候只有林老爷和他十多岁的女儿林婕,以及些老婆子和仆人丫鬟。

    林老爷是名精明强干的生意人,常常奔赴各地去采买货物,一年之中只有几天在家。

    林婕就在家中丫鬟的照顾下读书,做针织女红。

    某个春末夏初的夜里,她发现房檐下的那只守宫,让丫鬟抱着她去捉,可是守宫非常机灵,滑不溜手,很快跑进瓦片下面去了。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林婕都会在房檐下发现它,它也总是那样安静地待着。一日日,一年年,该它出现的时候她能看到它,到蛰伏时节自然也就没有影踪。

    林婕的父亲在又一次外出后却没再回来,陪同出去做生意的伙伴只是带来他坠入湖水的消息,尸首都没能找到。

    林婕家中的下人都纷纷逃散,逃跑时也不忘夹带她家中的财物,甚至有个仆人偷走了房契。

    落魄无依的林婕受到父亲朋友的收留,嫁给父亲朋友的身弱多病的儿子。

    杨守文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之悲惨事情的发生,他帮着林婕追回了房契和许多被偷盗而去的财物,在她新婚的日子,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她问:“你是谁?为何帮我?”

    杨守文只说道:“下次你要是再想捉我的时候,麻烦让个高点的丫鬟抱着你。”

    她发呆半晌,恍然大悟,想不到当年的守宫竟然会成妖,还变成个少年来帮她,这个世界还并不是对自己太过残忍,那脉脉温情竟然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林婕的公婆在十余年中先后离去,她的相公更是个短命福薄的,咽气的时候不过三十岁,她为生存只好卖了宅子,开了家叫“百日醉”的酒楼。

    杨守文和她私交甚好,是那里的常客。

    那所宅子卖出去后据说经常闹鬼,住进去的那户人家,晚上围坐着吃饭时,经常能看到隐约的人影从仓库的地方进进出出,而且用灯光去照,还会发现诡异的绿莹莹的大眼睛。提着灯笼来探视的少主人吓得瘫坐在地,浑身颤抖,落在地上的灯笼也慢慢燃烧起来,而那双大眼睛也很快消失!

    那晚之后,这家人就成了惊弓之鸟,始终活在惶惶不安中,他们或许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终于慌慌张张地搬走。

    老宅子又不知放了多少年,出现颓败,蜘蛛网在房檐和回廊结的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已经覆盖屋内的桌椅和帘子,杨守文站在院子里,出神发呆,忍不住感慨:“原来物是人非,只可惜,我还是以前的我,只能看着所有发生变化。作为能活很久的妖看来要承受很多的东西,可是,过去的应该让它们过去。”

    他轻轻旋转身子,挥动手掌,妖力飞出,眼前的这座大宅子瞬间坍塌下来,变成废墟。

    他又用妖力清理这里留存的痕迹,建造几间简单的房子,过起恬淡寡欲的生活。

    日子后退,又有人在附近建造起屋舍,很快的就有数栋,俨然成个小小的村落模样。

    在村落的路边,还盖起座小小的土地庙。

    有对年少夫妻带着个小姑娘,成了杨守文最近的邻居,小姑娘带着银项圈,项圈上镌刻着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薛小玉。

    小姑娘水灵灵的,那双弯弯的眼睛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善意,桃花腮总是红扑扑的,齐齐的刘海遮住白皙的额头。

    薛小玉在很多个有月亮的晚上被父母抱起来,指给她看那似乎挂在树梢的明月:“若是哪天,我们走了,就是去到那个地方。我们会在那里守护着你幸福快乐地长大!”

    她的双眼忽闪着,听不太懂,但也肯定感受到父母浓浓的爱意。

    她也定然看见,屋檐下的墙壁上趴着只很大的守宫,若是放在水里,就是只娃娃鱼。

    薛小玉和家人搬过来住的时候,杨守文主动上门,微笑着招呼:“欢迎你们,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多多照顾。”

    薛小玉的父母谦恭有礼:“我们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还有赖小哥照应,大家以后多多来往。

    他应诺:“应该如此。看来你们也是热心肠的人呀,我喜欢你们这样的邻居!”

    可是杨守文虽这样说,却没能常来往,因为白天的时候大多在睡觉:有时在屋里,有时在院子里的床上。

    有回他正在沉睡,薛小玉突然来到他跟前,用细嫩的手指把他戳醒,给他送上莲藕冰糖糕。

    而他的回礼却也非常不错,是些人参等药材,很足的分量,在个竹篓里盛放着。

    “谢谢你,我的妈妈生病,正需要用药哪。我们家很穷,妈妈都好久没吃药!”薛小玉说完冲他挥挥手,抱着竹篓回了家。

    很快的,薛小玉的父母又过来致谢,而他只是微笑,并不敢受礼。

    在以后很多个晚上,杨守文站在院子里,望着薛小玉和父亲在外面煮药,他便忽然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薛小玉家的墙壁上却趴着只守宫。

    “父亲,你看,这只守宫已出现好多次!”薛小玉好奇地说。

    薛小玉的父亲说道:“现在是夏天,有蚊蝇,守宫自然要出来捕食。它既然经常出现,说不定就住在咱们家的墙壁里。这样来看我们还是邻居哪!”

    如此的回答,让薛小玉又忍不住多看守宫两眼,可是守宫却像会害羞似的,渐渐爬到暗影里,很快不见踪影。

    杨守文又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忽然丢了魂似地,喃喃低语:“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我······我好像已经沦陷。”

    薛小玉的家中忽然出现个叫薛清的男孩子,也是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就像个豆荚。薛清只跟着奶奶生活,自从和薛小玉相识后,就隔三差五地来给薛小玉家送番薯,而薛小玉的妈妈也会回送些花生和玉米。

    一天,杨守文出现在薛清的身边,这是因为他看这个叫薛清的男孩很不顺眼,老是觉得怪怪的,看见就想生气,想发脾气,恨不得用拳头把墙壁打出个窟窿,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吃醋和嫉妒,嫉妒薛清和薛小玉走得太近。

    杨守文当时不知无名的怒火从何而起,反正就想吓吓薛清,严厉地说道:“你是男孩子,干嘛老往别人家跑!说说,你有什么目的?”

    薛清往家里走,爱理不理,好像把他当成空气。

    杨守文追上去,和薛清并肩而行,说道:“你是不是喜欢薛小玉?老实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薛清突然停步,转身望着他:“你为何要这样问,是不是你也喜欢她?毕竟你是大人吗?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好害臊的!”

    杨守文枉为妖,枉为大人,竟然因为一个孩子的话而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薛清脸上有得意之色:“看来被我猜中了!”

    杨守文有点恼羞成怒,但依旧强作镇定:“你以后少去她家,不然我可不饶你。听明白了吗?小鬼头!实话告诉你,我可是只妖,吃人不吐葡萄皮······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我要是发现你再往她家里跑,我就吃下你!”

    杨守文做出很多大人吓唬孩子时经常会做的表情和动作,不过杨守文的动作可能更加恐怖,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变成守宫的脑袋。

    可薛清却从背篓里拿出了串葡萄:“大哥哥,我请你吃葡萄,可记得要吐皮呦!”

    “别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在爱情这件事上我是不会退缩的。”杨守文大义凛然地说着,却伸手接过葡萄,揪掉两颗放入嘴中,在葡萄皮破裂的时候甘甜、酸爽、滑腻的滋味咸至,让他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想到吃过薛清的东西,就不好无情,于是吐了出来:“真难吃!真难吃!还你的葡萄。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肉,尤其是小孩子的肉!”

    他把葡萄扔进薛清的背篓,俯下身,慢慢靠近,露出在阳光下闪光的锋利牙齿。

    就在这时候薛清的奶奶远远走过来,喊着孙儿的名字,慢慢的,老奶奶已然来到跟前。

    杨守文尴尬地收敛表情,拘束地站在旁边。

    薛清和他说了声,就扶着奶奶原路返回,那对可怜兮兮的身影离去时,还听见老奶奶说道:“刚刚那个人是谁,我看他好像不怀好意的样子!”

    薛清回答:“他是薛小玉的邻居,是个很好的人——薛小玉这样说的。”

    杨守文望着,目不转睛,忽然长叹出声:“薛清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奶奶和薛小玉或许是他仅有的心灵寄托,我这样个不死不活的妖又何必残忍地夺去他的所爱。看来,我注定是个什么也得不到的可怜虫。”

    他转身,与他们背道而行。

    当薛清和薛小玉成为少年少女的时候,他们就孤零零地只剩下彼此:薛小玉的母亲在吃了很多的人参等药后又多活四五年,可是很快旧病复发,在个月色朦胧的夜里安详地闭上眼睛;薛小玉的父亲抱着心爱之人的尸首走入荒草连天的暗夜幽冥之中(杨守文去州城的药材铺偷盗很多的人参等药回来,但毕竟来迟半天,他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薛小玉啜泣不止);薛清的奶奶也死去,是笑呵呵地安详闭上的眼睛,薛小玉也在跟前,她的手被薛清的奶奶拉着放入薛清的掌心。

    薛清和薛小玉两人相牵时,杨守文变成守宫,在墙壁上亲眼目睹了一切,而后化出人身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那短暂的路上,他竟然因痛苦而呕吐出鲜血。

    薛清和薛小玉住在了一起,住在他的隔壁。欢声笑语,以及月下依偎着的身影,对他来说都是痛苦和忧愁的源头。

    “我许多年来始终都没有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我只怕要远远地躲开。祝你们白头到老,儿孙绕膝!”他顾影自怜,莫名所以。

    薛清某天要去州城里采买东西,生活用品不说,他至少要为未来的妻子购买双手镯,作为定情的信物。

    薛清带着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银两,和薛小玉在院子里道别,出发上路,可到州城以后他就被纷纷扰扰的事物弄的眼花缭乱,被人以谎言骗到个角落,强行拿光他所有的财物。

    杨守文其实始终跟在后面,看着薛清被迷晕,财物被盗,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在杨守文的心里还是有股邪恶之火未曾熄灭:“这次看你们怎么成亲,怎么幸福地生活!”

    他等蔫头蔫脑的薛清醒来,跟在他的身后,幸灾乐祸,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谁知薛清回家进门,完全无视薛小玉的存在,进屋后,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等薛小玉声嘶力竭地喊过半天后,门依然紧紧闭着,薛小玉只好去求助杨守文,杨守文用妖力推开两扇门,眼前的场景任谁也没有想到,薛清口流黑血,歪斜着身子躺到在地,一包砒霜未吃下的部分散落的到处都是,桌椅也似乎不在原来的地方。

    杨守文目瞪口呆,傻傻望着,而薛小玉已经扑倒在薛清的身子上,无声无息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