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条草鱼从中间被切开，水流将它体内的血迹冲淡，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鱼肉。

    草鱼是去过内脏的，但即使如此，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整条鱼还会时不时抽搐一下，像是没死透似的。

    其实由于鱼的脊柱神经元没有被破坏，受外界刺激导致肌肉抽动。可是没怎么上过学杨建华并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杨小唐昨天睡得早，丰盛的年夜饭一口未动，他得早早起床给儿子准备一份大餐。

    刘东兰坐在小马扎上，面前的报纸上摆放着捡好韭菜。她对正在冲洗着鱼的杨建华问道：

    “早点做好了吗？小唐昨天睡得早，现在怕不是饿坏了。”

    “做好了，端到桌子上了。”

    杨建华说着，头也不抬清洗着鱼肉，直到最后一丝血水流干净，他才关掉水龙头，将鱼横放在砧板上，在其背部切出一道道刀口。

    “建华，你真的要给小唐说实话吗？”

    刘东兰挑拣着菜叶，语气中有一些淡淡的忧伤。

    “说呗，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了。”

    二人交谈着，只听到卧室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小唐扶着墙，一瘸一拐走出房间。

    “你腿怎么了？”

    刘东兰站起身，一脸担忧来到小唐跟前，当看到他裤子上的血迹，表情更加担忧了。

    “你的腿怎么回事？”

    “嗯……不小心磕到墙了，破了点皮。”

    小唐嘿嘿笑着，握住母亲充满褶皱的手。

    “妈，我饿了，昨天睡有些早，爸给我做饭了吗？”

    “早做好了，你爸一早起来就忙活了！”

    刘东兰扶着小唐坐到餐桌上，略带心疼问道：“腿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妈拿纱布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小唐摆着手，笑着说道：“妈，不用担心我，你们去忙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刘东兰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卧房，翻箱倒柜半天，将一包创可贴放到桌子上：“吃完饭粘一下，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嘞妈。”

    小唐笑了笑，刘东兰见他真的没有什么事，便回到厨房，眉头微蹙着，脸上皱纹似乎多了几分。

    而这一切小唐则不知情，他现在只在意面前黄色的鸡蛋羹。喉结不由自主动了动，顾不得多少，他埋头炫起了食物。

    红褐色的酱油洒在鸡蛋羹表面，顺着一个个小孔渗入碗底，使整块鸡蛋羹入道均匀，不会太咸，也不会太淡。

    绿色与白色的葱花点缀在其中，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与细腻的鸡蛋口感相比，更添一丝清爽，在口腔中回荡。

    回到现实世界，小唐感受到的是温暖，与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同，自己并不是精神病犯人，而是个学生。

    在这里没有尔虞我诈，不用时时提防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

    尽管这个世界里有些人可能会显得唠叨，但是他们是有真心关爱你的人，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

    想到这儿小唐鼻子有些酸了，同时他也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监狱里，他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打开房间门，却看到一具尸体。

    扒拉完了鸡蛋羹，小唐感觉胃里暖暖的，浑身上下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

    这时，杨建华也从厨房走出来，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唐对面。

    他的手湿漉漉的，尽管反复洗过好多遍，但是依然能闻到一股鱼腥味。

    “小唐，昨天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也到岁数了，是时候知道一些事情了。”

    他的表情严肃，眼神似在闪烁。

    窗外时不时炸响爆竹，电动车呜呜响着，不知道哪家大妈拉开窗户，呵斥着楼下放炮的小孩子。

    而客厅里却异常安静，小唐心里暗暗有了猜测，果不其然，下一秒杨建华便叹了口气，道：“其实，小唐，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小唐的表情愣了愣，表情变得震惊，他也颤抖着嗓音缓缓说道：“老……老杨，难不成！”

    “难不成，咱俩是兄弟？”

    啪！

    脑袋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杨建华一脸黑线望着小唐，他讪笑着揉着后脑勺，“我知道老杨你可能面子有些挂不住，要不然这样，以后我管你叫爸，你管我叫弟……”

    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后脑。

    挨了两巴掌，小唐这才稍微严肃起来，他笑着说道：“爸，其实我早知道了，我其实是你跟我妈领养的。多大点事儿，整的我还以为咱俩是弟兄呢。”

    杨建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再扇一巴掌的冲动，他问小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初中那会儿了，”小唐思索着说道，“我从咱家柜子里翻出了领养证，还有我妈的病历。”

    那是05年，杨建华与刘东兰刚结婚不久，来到东城这座五线小城市。

    夫妻俩开了一家小饭馆，家常小炒，店里生意一般，到不忙碌，日子也算是堪堪糊口。

    年关时，刘东兰采购物资，经过党河水库时看到有小孩落水，她顾不得多少，当即跳河救人。

    那是12月份，几乎零下的天气里，河水虽然没有结冰，但依旧刺骨。等到刘东兰将小孩救上岸时，她的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了。

    也就是这件事，让刘东兰失去生育能力。

    后悔吗？刘东兰不后悔，只觉得有些可惜，可是很快她就想通了，要是生不了孩子，那就领养一个。

    07年，夫妻俩在一所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婴，并给他起名，杨小唐。

    初中时那件事后，小唐暂时办理了休学，被杨建华送去心理诊所接受治疗。某天回到家时，他意外在衣柜深处发现了自己的领养证以及母亲的病历。

    可是，那又如何呢？

    小唐不是个矫情的人，领养的又如何，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尽管嘴里不说，但是夫妻俩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关爱，他全部记在心里。

    所以在得知自己是领养的现实后，小唐并没有多少感触，与杨建华夫妇不但没有隔阂，反而更加亲近了，因此才会肆无忌惮的开玩笑，搞事情。

    “爸，咱哥俩……咱爷父俩之间无需多言，领养就领养呗，多大点事儿嘛。我都不介意你们介意啥？”

    杨建华的嘴角又不自然一抽搐，刚刚放松的拳头又硬起来了。

    不过随即他便释然一笑，用手抚摸儿子的脑袋：“好儿子，爸跟妈没白疼你。”

    小唐嘻嘻一笑，“爸，我吃饱了，打算去晨跑，睡得太久了，身子有些僵硬。”

    杨建华点点头：“记得按饭点回来啊，爸给你烧鱼吃。”

    “好嘞哥！”

    啪！

    ………

    9.00

    21.00

    刺耳的警笛声回荡在整栋建筑当中，单向铁门大开着，犯人们排成队从门口跑过，脸上充满了烦躁与无奈。

    小唐脑子宕机了，愣了几秒，他才从床上下来，随着人群朝外跑去。

    什么情况？

    我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被老杨一巴掌给拍昏过去了？

    他们现在要去哪里，警铃为什么会响？

    奔跑之余小唐思索着，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幸存者联盟里那个戴眼镜的瘦子。

    小唐记得他的名字：宋天黄。

    “天黄兄，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宋天黄一边按着眼镜腿防止它滑落，一边卖力奔跑，听到小唐问话，他的脚步微微慢了些。

    “按……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不是死人了，就是查到违禁物品了。”

    “违禁物品……哪些算是违禁物品呢？”

    “比如热武器，通讯设备，还有面包……”

    说着，他望了眼小唐：“你知不知道面包是什么意思？”

    小唐点点头，“冉哥跟我讲过。”

    “这样呀……”

    宋天黄刚想张口，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挤出一丝笑容：“小唐，你觉得冉哥这人怎么样？”

    嗯？不对劲，十分甚至九分不对劲。

    小唐挑挑眉，沉思半晌，回道：“我觉得……人挺不错的呀，很照顾我们。”

    “是吗……”

    宋天黄不自然的笑着：

    “冉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很照顾我们这些13区来的人。我们刚来的时候可没少被欺负，被抢饭吃，欺负，勒索，是他告诉我们如何在监狱里生存下去，一周前成立了幸存者联盟，把我们团结在一起相互关照，从那之后便没有人欺负我们了。”

    他愣了愣，连忙补充：“当然，对于那些新来的，他也很照顾，他成立幸存者联盟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没什么势力与地位的人能够在监狱里活下去。”

    “天黄兄，你在监狱里待了多久了？我看你很熟悉这里啊。”

    “那倒没有，我也只待了一年左右……我们这些人，监狱里大多数常识都是听冉大哥说的。”

    “那他可真是个好人啊。”

    “是啊，冉大哥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呢。”

    宋天黄有些憧憬地说着，瞄了瞄小唐，发现他也一脸钦佩的表情，便闭上了嘴，没有再开口。

    而小唐则暗暗冷笑，冉鹏伟是个好人？那倒未必吧。

    在这所监狱里怎么可能有这么伟大的人？明明自顾不暇，却接济其他囚犯。如果说照顾宋天黄等人是念着同乡一场，那么接济自己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个冉鹏伟绝对有问题，小唐想着，第一，他的刑期明明只有一年，却在即将出狱时成立了幸存者联盟这个小帮派，对于一个刑期将满的囚犯来说，此举太过异常了。

    第二，宋天黄来到监狱的时间与冉鹏伟告诉自己的差不多，甚至可能比他更早来到2区，可是知识储备，生活经验却远不及他。

    小唐有理由相信，冉鹏伟对自己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刑期，他可能早已经服刑了数年，对于2区十分熟悉。

    或许不只是2区，小唐回忆着，当自己询问他是否知道2区之外还有哪些帮派时，冉鹏伟说过自己一直待在2区，对别的区域不清楚。

    可当小唐问到佣兵帮派时，他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们分布在整个监狱中。

    一个只待在自己区域的犯人，是怎么了解到外界区域的呢？

    不排除佣兵帮派本身就过于出名的缘故。

    但是试想一下，如果有人问你：知道课代表去哪儿了吗？

    这时，如果亲眼所见，便会自信回答：去老师办公室了。

    可是若非亲眼所见，而是道听途说，人们则会下意识在回答内容前加上一丝丝的不确定性：听某某说，他去老师办公室了。

    没错，冉鹏伟的语言神态却过于肯定了，肯定的如同亲眼所见一般。